《張煌言·滿江紅》原文賞析
蕭瑟風云,埋沒盡、英雄本色。最發指,駝酥羊酪,故宮舊闕。青山未筑祁連冢,滄海猶銜精衛石。又誰知、鐵馬也郎當,雕弓折。誰討賊?顏卿檄。誰抗虜?蘇卿節。拚三臺墜紫,九京藏碧。燕語呢喃新舊雨,雁聲嘹嚦興亡月。怕他年、西臺慟哭人,淚成血。
身居懸岙的張煌言,在這首《滿江紅》中,表達了回環曲折的思想感情。他似乎面對大海,看到了海上的風云變幻,波譎云詭,想到了二十年來海上陸上反清的激烈戰斗。現在,軍隊散盡,孤身一人,落寞蕭條,無所作為,真是“埋沒盡、英雄本色”。但是,亡國之恨仍蘊積心頭,“最發指,駝酥羊酪,故宮舊闕”。外族入主中原,張孝祥《六州歌頭》(長淮望斷)日“洙泗上,弦歌地,亦膻腥”,陳亮《水調歌頭·送章德茂大卿使虜》日“萬里腥膻如許”,而張詞云“駝酥羊酪,故宮舊闕”,比“腥膻”二字更為形象。亡國之恨化為反清復明的堅強意志:“青山未筑祁連冢,滄海猶銜精衛石。”“祁連冢”,漢代抗擊匈奴之名將霍去病的墓。據《漢書·霍去病傳》,霍去病死,漢武帝不勝悲悼,“為冢象祁連山”。“精衛石”,神話故事說炎帝女兒溺于東海,化為精衛鳥,“常銜西山之木石,以堙于東海”(《山海經·北山經》)。詞人以霍去病、精衛自喻,表示只要一息尚存,便堅持抗清到底,即使死去,復仇的意志仍不會泯滅。可是,反抗的雄心,斗爭的意志,并不能遮住失敗的現實,“又誰知、鐵馬也郎當,雕弓折”。“郎當”義為破敗。金戈鐵馬殘破敗落,文采斐然的寶弓也已折斷,失敗的命運無可挽回了。想當初,張惶言曾和鄭成功聯師北伐,溯長江而上,連下四府三州二十四縣,大江南北,義師蜂起,但不久歸于失敗。到了康熙二、三年(1663—1664),抗清斗爭已經煙消云散。“鐵馬郎當,雕弓折”,正是概括了這些歷史事實。“又誰知”三字,透露出無限感嘆。
下片開端重新振起,“誰討賊?顏卿檄。誰抗虜?蘇卿節”。唐代安祿山起兵叛亂,有守土之責的地方官望風而降。常山(今河北正定)太守顏杲卿領兵反抗,傳檄四方,河北諸郡響應。八天之后,史思明攻破常山,“杲卿被俘到洛陽,大罵安祿山,英勇就義。漢代出使匈奴被扣押的蘇武,矢志不屈,嚙雪吞氈,艱苦卓絕,持漢節牧羊北海,達十九年之久。“滄海橫流,方顯出、英雄本色”,顏杲卿和蘇武,是堅持民族氣節的光輝形象,照耀千古。故詞人決心以他們為榜樣,“拚三臺墜紫,九京藏碧”。三臺,原為上臺、中臺、下臺的六顆星星,古人用來稱呼三公。“三臺墜紫”是以相應的星宿之殞落喻重臣的死。九京即九原,指墓地。碧,碧血。“萇弘死于蜀,藏其血,三年化而為碧”( 《莊子·外物》)。碧血是指忠臣義士奮勇獻身流下的血。詞人表示不惜流血犧牲,要象顏卿、蘇卿那樣保持氣節。由此想到,過去、現在和將來,風風雨雨,歲月悠悠,呢喃燕語,嘹嚦雁聲,自然景物依舊,而朝代轉換,社會變遷,物是人非,何等惆悵!但是,為正義事業獻身的人,總會有人懷念,象南宋亡后謝翱為文天祥慟哭一樣。“怕他年、西臺慟哭人,淚成血。”曾任文天祥幕下咨議參軍的謝翱,在文天祥就義后,登上嚴子陵釣臺的西臺,設位祭奠,并寫下了《登西臺慟哭記》。詞人雖然身處孤島,但相信一旦就義,必有西臺慟哭之人。這是對自己為之獻身的正義事業的堅信。前面明提顏卿、蘇卿,這里暗以文天祥為依歸,亦是“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文天祥《過零丁洋》詩)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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