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周星·滿庭芳》原文賞析
送友人還會(huì)稽
新綠方濃,殘紅盡落,多情正自凝眸。不堪南浦,又復(fù)送歸舟。便倩江郎作賦,也難寫、別恨離愁。消魂久,斜陽芳草,天際水悠悠。問君何處去?若耶溪畔,宛委山頭。有千巖競秀,萬壑爭流。愧我江湖跡遍,到如今、仍坐書囚。遲君至,開襟散發(fā),詠月醉南樓。
這是一首情深誼長、風(fēng)韻高亮的送別詞。會(huì)稽,舊縣名,今已并入浙江紹興市。
上片寫送別時(shí)的心緒。自“新綠方濃”至“又復(fù)送歸舟”五句,須一氣連讀,方見意思。“新綠方濃,殘紅盡落”,點(diǎn)明這是春夏之交。“凝眸”,出神悵望貌。“南浦”,本出《楚辭·九歌·河伯》:“送美人兮南浦。”南朝梁江淹《別賦》又化用道:“送君南浦,傷如之何?”這段文字是說:我本多情之人,見春天之歸去,正惆悵不能為懷哩,哪堪又送友人歸去呢?因其間已暗用了江淹《別賦》中的意境,下文乃明白將他托出:“便倩江郎作賦,也難寫、別恨離愁。”江郎《別賦》,乃寫別情的千古絕唱,今則即使請他代筆,怕也寫不出我的傷感。如此行文,足見此恨之深、此愁之重、此離別之苦。這是一筆虛寫。那這“別恨離愁”究竟多深多重呢?歇拍處再以一筆實(shí)寫:“消魂久,斜陽芳草,天際水悠悠。”宋范仲淹《蘇幕遮》:“山映斜陽天接水,芳草無情,更在斜陽外。”本篇境界,正與此相類。“消魂久”三字一點(diǎn),“斜陽”九字一染。前用直筆,徑言慘然不樂;后用側(cè)筆,藉景烘托:便把一段至真至深的別情,蘊(yùn)藉地表現(xiàn)了出來。“消魂”字,亦使人聯(lián)想到《別賦》:“黯然消魂者,惟別而已矣。”一客不煩二主,雖言江淹復(fù)生亦難寫我別恨,而下筆之際,仍然有一《別賦》橫亙胸中。
“問君何處去?若耶溪畔,宛委山頭。”換頭處以一設(shè)問收束上片詞意,啟開下片文思,顯得文情跌宕多姿。“若耶溪”,在紹興南,相傳為西施浣紗處。“宛委山”,在紹興東南二十五里,一名玉笥山,俗呼石匱,壁立干云,景色壯觀。這兩個(gè)地名,表明友人的故里會(huì)稽是山清水秀之地、文物昌盛之邦,因而接下去便引前人成句,加以贊美。《晉書·顧愷之傳》云:“還至荊州,人問會(huì)稽山川之狀,愷之曰:‘千巖競秀,萬壑爭流。’”這八個(gè)字道盡“會(huì)稽山川之狀”,古往今來,引起多少人的遐想,詞人言外自也不勝歆羨。寫罷友人所歸之鄉(xiāng)的美麗,緊接著就拈出自處之境作為對照:“愧我江湖跡遍,到如今,仍坐書囚。”三句自慚浪跡江湖各地,仍是一介書生,未能有所作為。“書囚”,是自嘲語。百無聊賴,只好藉讀書打發(fā)光陰。鎮(zhèn)日枯坐書間,非“囚”而何?那么,何時(shí)才能解脫出來,開懷開顏呢?唯有等到志同道合的友人再來重聚了。所以,詞人于煞尾處飽含深情地寫道:“遲君至,開襟散發(fā),詠月醉南樓。”“遲”,等待。“開襟散發(fā)”,敞開衣襟,披散頭發(fā),形容豪放不羈。“詠月醉南樓”,《世說新語·容止》云:“庾太尉(亮)在武昌,秋夜氣佳景清,使吏殷浩、王胡之之徒登南樓理詠,音調(diào)始遒,聞函道中有屐聲甚厲,定是庾公。俄而率左右十許人步來。諸賢欲起避之,公徐云:‘諸君少住,老子于此處興復(fù)不淺。’因便據(jù)胡床與諸人詠謔,竟坐,甚得任樂。”臨別之際,表示希望友人重來,本是常情。然以“開襟散發(fā),詠月醉南樓”相期,便見兩人性格豪爽,不可羈勒,常情中也就顯出了個(gè)性。如此作結(jié),可謂化盡涕洟,盡成騷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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