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禹錫
沉沉夏夜蘭堂開,飛蚊伺暗聲如雷。嘈然歘起初駭聽,殷殷若自南山來。喧騰鼓舞喜昏黑,昧者不分聰者惑。露華滴瀝月上天, 利嘴迎人著不得。我軀七尺爾如芒,我孤爾眾能我傷。天生有時不可遏,為爾設帳潛匡床。清商一來秋日曉,羞爾微形飼丹鳥。
這首歌謠體的詩,是劉禹錫被貶至朗州期間所作,明詠蚊子的囂張貪婪,畏光害人,實為貶斥權臣酷吏的胡作非為。它借蚊喻敵,寫得筆酣墨暢,詞鋒犀利,能使人從蚊蟲的丑惡上聯想到嗜血成性的貪官污吏的形象,饒有巧比的機趣。
“沉沉夏夜蘭堂開,飛蚊伺暗聲如雷。嘈然歘起初駭聽,殷殷若自南山來”,這四句詩是渲染蚊群的喧囂,為下文揭露蚊蟲的罪惡作了鋪墊。“沉沉”,是黑暗沉悶的樣子。“蘭堂”,形容廳堂的芳香?!八虐怠保抵懈Q伺?!班腥弧保瑏y哄哄地?!皻_起”,突然出動?!俺躐斅牎保_頭聽起來嚇人?!耙笠蟆?,指聲音很大,《詩經·召南·殷其雷》:“殷其雷,在南山之陽”,這里用來比喻蚊聲。在深沉的夏夜,蘭堂門窗大開,群蚊等到天色一暗就象雷鳴般地飛動了,來勢非常兇猛,此所謂“聚蚊如雷”。開始嗡嗡亂叫使人駭怕,接著就象南山方向的雷聲,轟轟然了,猖狂透頂。詩人出色地描繪了蚊的習性——伺暗而動,蚊的狂態——起哄突至,蚊的鳴聲——嗡叫似雷,使人感到可惡可恨。
“喧騰鼓舞喜昏黑,昧者不分聰者惑。露華滴瀝月上天,利嘴迎人著不得”,這四句詩是寫饕蚊的肆虐之甚及危害之大?!靶v鼓舞”,喧嘩鼓噪,亂舞亂鬧?!懊琳摺?,糊涂人?!安环帧?,分辨不清?!奥斦摺保斆魅恕!盎蟆?,疑惑?!奥度A”,閃光的露珠。“滴瀝”,露珠下滴貌?!霸律咸臁?,月亮升到當空。“著不得”,碰不得, 一挨上就叮著了。蚊子,慣喜在昏黑之中折騰胡鬧,得意忘形,飛揚跋扈,簡直是不可一世。糊涂人分不清它們是什么,聰明人也會搞糊涂了。這里,承接上述的“飛蚊伺暗聲如雷”,作了進一步的形容。由于它們有令人耳亂八音, 目迷五色的本領,所以不管是“昧者”還是“聰者”,均受其迷惑而不識它們的罪惡行徑,也由于它們的破壞搗亂,縱有夜深時分“露華滴瀝”的良辰美景,也不會激起人們觀賞的興致。蚊子是黑暗中的動物,是吸血的害蟲,它們的“利嘴”逢人便咬,怎不叫人討厭之極!
“我軀七尺爾如芒,我孤爾眾能我傷。天生有時不可遏,為爾設帳潛匡床”,這四句詩表現了人與蚊作斗爭的煞費苦心?!盃枴?,你們,指蚊子?!懊ⅰ保⒋?,指蚊蟲極為渺小?!拔覀?,傷害我?!疤焐袝r”,天使萬物生存是有一定的時候的?!岸簟保柚??!皾摗保氵M。“匡床”,方方正正的床。先從對比中顯示人們對蚊蟲的無可奈何。我雖有“七尺”之軀,蚊蟲僅如“芒”之微,但我“孤”它“眾”,卻能對我加以傷害。這一方面說明了蚊聚的密集,數量多得叫人拿它們沒有辦法,一方面說明了蚊蟲猖獗已到了無以復加的程度。面對這個情況,人們只得慨嘆:它們的生存總要隨著時令而生,一時也難以阻止。那么,人們總不能就這樣任其叮咬,該好好對付它們才行,于是只得掛起帳幕,躲到床中。這種斗爭辦法盡管是消極的,然而也不失為是防御的手段之一,反映了人們是不愿讓它們叮肌吸血的。
“清商一來秋日曉,羞爾微形飼丹鳥”,詩的最后兩句說蚊蟲最終逃不脫滅亡的命運。“清商”,秋風?!靶摺?,恥笑?!暗B”鳳的異稱,是一種象征太平的祥鳥, 另一說指螢火蟲,《大戴禮記·夏小正》:“八月丹鳥羞白鳥”(八月里螢火蟲把蚊蟲吃掉了),這里的“羞”,即“肴”,吃,用作動詞。兩種解釋,均可講通,姑且采用前一種解釋。意思是:秋風吹來,秋天一到,可笑你們就要被鳳鳥吃掉。這兩句是指人們預見到蚊蟲為害只是一時,作惡不可一世,迎接它們的是被剿滅的下場!
這首詩明寫蚊蟲,暗寫權臣,兩者無論是在劣性、氣焰,還是在特點、結局上皆比喻得透徹玲瓏,能使人從形象感覺上去喚起聯想,感受到形象以外的,從生活中體會過的東西。因此,詩中的比喻就成了藝術技巧的勁枝,頗富機趣。劉禹錫是“永貞革新“中的力將,改革失敗后,他被貶為朗州司馬,這時權臣十分囂張,于是他就憤而在《聚蚊謠》中借蚊蟲的“嘈然歘起”比為權臣們的群魔亂舞,以蚊蟲的“伺暗”及“喜昏黑”的脾性及生活比為權臣們大搞隱蔽活動而又不讓人覺察的種種勾當,把人們“設帳潛匡床”以防蚊咬的行動比為對付這班糾合惡勢力作亂的權臣要采取避其鋒芒的辦法,又用蚊蟲的對立形象——丹鳥到時候會吃掉這些卑微的丑類,比喻終有一天,那些亂世的跳梁小丑會走向他們的末路,等等,顯得新穎別致。這首《聚蚊謠》,如《劉白唱和集解》中所說:“其鋒森然”。宋代范仲淹也寫有一首《蚊》:“飽去櫻桃重,饑來柳絮輕。但知求旦暮,休更問前程?!逼湟馐钦f,蚊子未吸人血之前如柳絮輕飄,吸血之后象櫻桃樣沉重,它們只知有早晚,不管什么前途,寓意十分明顯,但比起劉禹錫的《聚蚊謠》的筆鋒銳利來還稍遜一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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