雜詩七首
(其一)
高臺多悲風,朝日照北林。
之子在萬里,江湖迥且深。
方舟安可極?離思故難任。
孤雁飛南游,過庭長哀吟。
翹思慕遠人,愿欲托遺音。
形影忽不見,翩翩傷我心。
關于“雜詩”,李善說: “雜者,不拘流例,遇物即言,故云雜也。”(《文選》王粲《雜詩》注)曹植這七首雜詩即是如此,既非同時所作,彼此亦無關聯,完全是各自獨立成章的。然而,并不妨礙人們把它當作一組詩來讀。這不單是因為它們同載于《文選》,還因為題材各異的六首詩卻有著共同之處,表現在六首詩恰從六個不同的側面展示出作者豐富復雜的內心世界,而且每一首詩又都以比興手法為其基本特征,從而使之仿佛是一組旋律相同而又音調各異的樂曲。
這第一首是懷念遠人之作。從詩意可以推知約作于鄄城(今山東濮縣東),所懷者乃是曹植的異母兄弟曹彪,彪當時封吳王, 在南方。
“高臺多悲風,朝日照北林。”這開頭的兩句境界極為闊大,情調十分悲壯,不愧是千古流傳的佳句。它好就好在,不直抒懷人的心情,而是意在筆先,寓情于景,以“高臺”、 “朝日”構成壯闊的境界,以“多悲風”點染出悲愴凄苦的氣氛,從而創造出一種蒼涼悲壯的意境。其中, “高臺”、 “朝日”又分別點出登臨的地點、時間;“北林”,雖是地名,但非實指。《詩經·秦風·晨風》: “鴥彼晨風,郁彼北林。未見君子,憂心欽欽。”這里的“北林”正化用這一詩意,用來起興,引起懷人之情。接下去轉入敘事,說明自己與所懷者相見困難的原因。 “之子在萬里,江湖迥且深。”這兩句采用了層層遞進的手法。 “萬里”,點明空間的遙遠; “江湖”,進而說明其間的阻隔; “迥且深”,則更進一步表明風浪險惡,水深難渡。至此已層層渲染出相見之難。但作者并不止筆,繼以“方舟安可極”一個反問,強調“之子”所在之地連“方舟”也難以到達,這就不僅寫出相見之難,簡直是會合無期了。由此,自然地、水到渠成地引出“離思故難任”的悲慨。而讀者只要聯系曹植被曹丕父子猜忌、限制、迫害的處境,便不難想象,在作者“難任”的“離思”中,有多少痛苦的難言之隱!
正當離別相思的悲愁使作者難以為懷,忽見一只孤雁向南飛去,經過庭院上空發出長長的悲鳴。 “高臺悲風”、 “北雁南飛”,是典型的深秋景象,已足以勾人離愁,何況眼前所見又是一只“孤雁”,更何況耳際還傳來它的陣陣“哀吟”?此情此景在愁人眼里、心里自然激起了強烈的共鳴。被迫與兄弟骨肉離散、天各一方的作者不就象眼前這離群的孤雁一樣形只影單?所以, “孤雁飛南游, 過庭長哀吟”這兩句,既是詠雁,也是寫人;既是寫景,也抒發了作者孤寂悲涼的感情。同時, “南游”的雁又使他念及遠在南方的親人,在一瞬間萌生出“翹思慕遠人,愿欲托遺音”的強烈愿望。但他很快就失望了,大雁完全不理會他的心情,一掠而過,迅疾消失在云天之外,它飛得是那么快, “形影忽不見”,見此情景,作者不由發出“傷我心”的悲嘆。鴻雁傳書是古代的傳說,作者在此不過借以表達他那無可告語、無法排遣、而又無以慰藉的痛苦。
這是一首有名的抒情詩,通過作者早晨登臨高臺的所見所感,抒發了他對遠人刻骨銘心的思念和無限傷感的情懷,字里行間洋溢著濃郁的抒情氣氛。但作者強烈深沉的內心感情并沒有一瀉無余地噴薄而出,而是層層深入卻又委婉曲折地抒發出來的。一起先以寫景造成籠罩全詩的抒情意境,繼在江湖遠隔的基礎上抒發“離思難任”的心情,然后通過“孤雁”、 “哀怨”進一步觸發離愁別恨。 接下去在“愿欲托遺音”之后又用“形影忽不見”一轉,使一縱一收,波瀾起伏,并將感情推向高潮。最后,在痛苦達到頂點時,抑制不住地發出“傷我心”的呼喊。整首詩真切自然,哀怨動人,顯示出作者很高的抒情藝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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