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激·人月圓》原文賞析
宴張侍御家有感
南朝千古傷心事,猶唱《后庭花》。舊時王謝,堂前燕子,飛向誰家? 恍然一夢,仙肌勝雪,宮髻堆鴉。江州司馬,青衫淚濕,同是天涯。
吳激這首《人月圓》詞很受當時推重。關于這首詞,有一個本事,元好問《中州樂府》、洪邁《容齋題跋》均記載之,而以金劉祁《歸潛志》卷八所述較詳,茲錄于下:
“先翰林(按:劉祁指其父劉從益)嘗談,國初宇文太學叔通主文盟時(按:宇文叔通名虛中,以宋臣使金被留,仕為翰林學士承旨),吳深州彥高視宇文為后進,宇文止呼為小吳。因會飲,酒間有一婦人,宋宗室子,流落,諸公感嘆,皆作樂章一闋。宇文作《念奴嬌》,有‘宗室家姬,陳王幼女,曾嫁欽慈族。干戈浩蕩,事隨天地翻覆’之語。(按:“欽慈”是宋神宗陳皇后的謚號,陳皇后即是徽宗的生母。這位流落北方的宋宗室女子,大概曾經嫁給陳皇后娘家的人,所以詞中說:“曾嫁欽慈族。”)次及彥高,作《人月圓》云(詞從略)。宇文覽之,大驚。自是,人乞詞,輒曰當詣彥高也。”
吳激系出名門,兼有才學,使金被留,勉強任職,他的心情當然是非常痛苦的。當他在宴席中看到這位宋宗室女子被擄至北方,淪落為侑酒的歌妓,不禁觸發身世之同感,故國之深悲,于是即席寫了這首詞,雖詠歌女,亦借以自傷。開頭兩句,從高處落筆,籠罩全篇,意思是說,聽了這位宋宗室女子的歌唱,不禁聯想起杜牧的詩句“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后庭花》”,借用陳后主耽于逸樂,終日在宮中演唱《玉樹后庭花》等新曲以至于亡國的故事,影射宋徽宗的荒淫誤國,悲慨深至。“舊時”三句,融化劉禹錫《烏衣巷》詩“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句意,慨嘆宋宗室女子之淪為歌妓。“恍然一夢”句含著無窮的悲嘆。由于金朝滅宋的巨變,吳激以名宦之子,歌女以宋室宗姬,都流落異邦,屈辱于女真族統治之下,真是如同做了一場噩夢。“江州司馬”三句用白居易《琵琶行》“座中泣下誰最多,江州司馬青衫濕”句意,說明自己與歌女同病相憐。
吳激《人月圓》(南朝千古傷心事)詞意
這首《人月圓》詞,情思甚為沉痛,而用筆則空靈醞藉,以唱嘆出之,遂勝于宇文叔通之據事直書、索然寡味者(元好問亦謂“時宇文叔通亦賦《念奴嬌》,先成,而頗近鄙俚”。見《中州樂府》),故宇文自嘆不如也。此詞的特色就在于善于運化古人詩句,借以表達作者的情思,遂有一種折光,顯得渾融,不露圭角。全詞十一句,其中八句都是融化唐人詩句者。故劉祁評云:“雖多用前人詩句,其剪裁點綴若天成,真奇作也。”劉祁又引用其父從益之言曰:“詩不宜用前人語,若夫樂章,則剪截古人語亦無害,但要能使用爾。如彥高《人月圓》,半是古人句,其思致含蓄甚遠,不露圭角,不尤勝于宇文自作者哉?”(《歸潛志》卷八)
晚唐五代人詞,直抒胸臆,出語自然,不用典故,如活色生香,不假雕飾。北宋前期如晏、歐諸公之作,猶沿此風。中葉以后,漸趨工巧,于是有以運化古人詩句見長者,如賀鑄、周邦彥皆是。賀、周諸人運化唐人詩句,巧麗精工,然有時不免用力之跡,斧鑿之痕,晚唐五代詞人渾樸自然之風味亦稍減矣。至于在填詞時運用古人詩句,渾然天成,如自其口出,能以人巧與天工相吻合者,吳激《人月圓》詞是值得重視的。所以元好問稱贊說,吳激樂府“‘南朝千古傷心事’等篇,自當為國朝第一手”(《中州集》卷一)。
上一篇:《劉迎·烏夜啼》原文賞析
下一篇:《張可久·人月圓》原文賞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