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巽·江南弄》原文賞析
秋聲起,庭院收殘暑,涼蟬抱葉鳴疏雨。玉簫吹徹人倚樓,銀漢迢迢度女牛。梧桐落翠露華冷,絡緯啼寒月影流。月影流,愁無限,思君不見南飛雁。
“七夕”(農歷七月初七)是神話傳說中牛郎織女鵲橋相會的日子。據說此夕夜深,在那萬籟無聲的時刻,織女會得悄悄渡過迢迢的銀河,與她相戀的牛郎,作一年一度的相聚。所以,對于無數人間的“牛郎織女”們,這是一個最易催發相思相憶之情的節日。古往今來,就不知有多少文人,為此而寫下了歌頌愛情、抒發離愁的詩篇。
可是,天上的牛郎織女,猶能一年一會;人間的男女,卻未必都有此種“福份”。清朝的董元愷不就寫過這樣的詞句:“莫為見時難,錦淚潸潸。有人猶自獨憑闌。如果一年真一度,還勝人間!”(《浪淘沙》)而擺在我們眼前的這首《江南弄》,正就描繪的是此種“有人猶自獨憑闌”的情景。它的主要妙處在于成功地制造了一種極為凄清的心理氛圍,使讀者一旦進入它的“包圍”之中,就不由會產生出與作者相似的心理體驗,從而發出深切的同情與共鳴。
先說上片。開頭兩句,交代了時令節氣,并且一上來就為全詞“布置”了一種令人傷感的氣氛:“秋聲起”三字,立即使人墮入了一個“四壁蟲聲唧唧”(歐陽修《秋聲賦》)的秋意寂寥蕭索的境界之中;“庭院收殘暑”則進一步點明了時令的轉換已從殘暑而進入新秋。接下一句則進而“補足”秋聲之具體情狀:梧桐樹間,疏雨淅瀝;殘葉枝頭,涼蟬哀嘶——這一聲聲或長或短、時斷時續的蟬鳴和雨聲,在讀者心頭,很快便會“轉化”為凄凄切切的哀愁。而在這種自然背景和心理氛圍中,接著就出現了詞中抒情主角的“人物形象”:“玉簫吹徹人倚樓,銀漢迢迢度女牛。”她玉簫吹罷,倚樓獨望,想象迢迢的銀河邊,牛郎、織女正在過橋相會。在這兩句詞中,我們依稀可見前人很多名句的“影子”,如“簫聲咽,秦娥夢斷秦樓月”(李白《憶秦娥》)、“細雨夢回雞塞遠,小樓吹徹玉笙寒”(李璟《浣溪沙》)、“殘星幾點雁橫塞,長笛一聲人倚樓”(趙嘏《長安秋望》詩)、“纖云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度”(秦觀《鵲橋仙》)……等等。不過,它本身又是一個“再創造”,即把吹簫人的倚樓獨眺與牛郎織女的渡河相會作了形象上的對比,反襯出“人間”還不如“天上”的難堪心情。雖則這兒僅只勾勒了她的一個側影,但因她所憑闌遙望的卻是雙星相會的甜蜜場面,所以我們就不難想象她的“正面”,定是一副“錦淚潸潸”的傷心面容!從這個意義上講,“玉簫吹罷”大有“此時無聲勝有聲”的韻味;而“人倚樓”比之“錦淚潸潸”的正面著筆,更收到了“側筆”之妙用。
再說下片。換頭一句,把思婦凝眺銀河的視線收回,轉移到人間,其時唯覺梧桐落葉而露水冷瑩,這仍是繼續渲染秋意之濃,并暗示夜深人靜。接著又以“絡緯(蟋蟀)啼寒”和“月影流”來加濃凄清冷落的心理氛圍。我們注意到,這里分別使用了“冷”、“寒”二字,這實是一種“移情”的寫法。因為七夕之夜正如上文所說,還是“殘暑”剛收的時候,氣溫實際并不寒冷;只是由于思婦胸中郁積著一股濃重的愁感,故而秋之肅殺、衰颯之感不免就“提早降臨”,緣此便覺露冷和昆蟲啼寒也。最后三句,先以重復“月影流”為過渡(這在詞情上起了“加倍”、“重筆”的作用),然后引出“愁無限,思君不見南飛雁”的結語。秋來北雁開始南飛,然她在這本該“雁聲遠過瀟湘去”的秋夜里,卻是“舉頭不見衡陽雁”,這又是何等令人失望和惆悵!七夕之夜,本該夫婦相聚、共度佳節,然她卻“思君不見”、悄然倚樓,此情此景,真可謂是“愁無限”矣。而總觀全詞,其悲秋與懷人的愁緒,就主要是通過精心“織造”那種凄清冷寂的心理氛圍來表達出的,故而讀來倍覺細膩、哀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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