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瓚·人月圓》原文賞析
驚回一枕當年夢,漁唱起南津。畫屏云嶂,池塘春草,無限消魂。舊家應在,梧桐覆井,楊柳藏門。閑身空老,孤篷聽雨,燈火江村。
倪瓚是吳中有名的富戶。他一生布衣,處于不隱不仕之間。懶于治家,至正初甚至將家資散給親故,棄家泛舟五湖。自稱“懶瓚”,亦號“倪迂”,是一位很有個性的人物。
據唐圭璋先生《全金元詞》,倪瓚現存詞十七首,大都以身邊情事為題材,風格清疏雅淡,與他的畫風相同,常給讀者以瀟灑出塵之想。代表作《人月圓》(傷心莫問前朝事)頗為后人所激賞,清人陳廷焯《白雨齋詞話》評論此詞時就說:“風流悲壯,南宋諸巨手為之亦無以過。詞豈以時代限耶!”這首《人月圓》寫個人身世,風格與上首同調懷古之作相近。
作者《清平樂·在荊溪作》過片有“山花野鳥初春,漁郎樵叟南津”之句,聯系此詞第二句“漁唱起南津”,筆者推測這首詞很有可能也作于荊溪。荊溪在今江蘇宜興市郊,俗稱西氿,縱橫數十里,入于太湖。極目遠眺,只見煙波浩渺,風帆片片,南山橫黛,浮峰蘸碧,是歷代詩人騷客游吟的勝處,唐張祜、李商隱,宋蔣捷,明文征明,清厲鶚等人,皆有詩詞吟詠。宜興去無錫不遠,倪瓚中年棄家泛舟五湖期間,或常來此處游憩,不過這首詞的確切寫作年代已難以具考。
作者具有一種孤云野鶴般的性格,常喜徜徉山水之間。然而他畢竟也是一位食人間煙火的凡人,在漫游之際,不免產生鄉思,并不時興起身世之感。
首兩句倒裝,寫聞漁唱而引起對往事的追憶。宋陳與義名作《臨江仙》(憶昔午橋橋上飲)云:“古今多少事,漁唱起三更。”兩者手法略同,相異者,此詞惟憶作者個人當年情事而已。至所憶情事為何,詞人只以空靈之句加以概括,未作具體追述。“畫屏”兩句掉轉筆鋒,描寫眼前所見景物,用以順承倒裝后的第二句。云繞山巒,宛如畫屏,池塘泛綠,春草已生,真是一幅令人賞心悅目的春日圖畫,故云“無限消魂”。四字頓住,結束上片。
換頭三句,遙承首句。“當年”情事,雖如一夢,然而至今不能忘懷。這些情事又都發生在故鄉的“舊家”之中,如今往事不可復追,想來故居猶在,景物如昨:梧桐樹蔭覆蓋著水井,楊柳千縷隱藏在門內——自兒時直到離家前夕,多少個春秋就是在這種恬靜而又充滿生活氣息的環境中度過的啊。無需抒情,而情自然隱含在舊家景物的客觀描繪之中,可以意會,甚至可以感受到了。歇拍三句,回到現實。“閑身空老”四字,聯系上文,有“雕欄玉砌應猶在,只是朱顏改”之嘆,仍與首句遙相呼應。“孤篷”兩句,寫目前處境孤寂,惟有在這燈光閃爍的江村,枯坐舟中,傾聽雨打孤篷之聲。此情此景,與當年在家鄉時的境況和感受迥然不同,所以首句在寫“當年夢”時特地著一“驚”字,用以統攝全篇。
這首詞的特點是今日與往昔、客地與故鄉交互著筆,場景雖然變化,仍見章法嚴整,脈絡井然。在時、空、地的交替描述中,作者并不是象前人所寫羈旅行役之類詞作一樣,采取苦樂對比極為鮮明、強烈的手法,而是輕描淡寫地進行對照——今天漫游時所見的景色使人“無限消魂”,往日家居時的生活亦復使人留戀、回味;只是如今身在客地,當漁歌驚回年時之夢的一瞬間,陡然興起一縷淡淡的鄉思,同時夾雜著一種因“閑身空老”而帶來的淡淡哀愁罷了。這大概是因為作者此時家境富有,無需為生活而奔走旅食,只是以“閑身”而漫游于山水之間,完全可以乘興而來、興盡而返的緣故吧。
全詞除“池塘春草”用南朝宋謝靈運《登池上樓》詩“池塘生春草”之句外,其余部分都用白描手法直抒胸臆,遣辭典雅,琢語自然。唐司空圖《詩品·自然》所謂“俯拾即是,不取諸鄰”,此詞有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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