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清標·念奴嬌》原文賞析
遣興
十年京國,空孟浪,解組一身如葉。浩蕩涼飆來木末,霜滿滹沱河北。俯首浮名,驚心世路,回想頭堪白。書生傲骨,腰圍寧使輕折。拚取潦倒詞場,醉眠錦瑟,揮手紅塵別。茅屋三間容膝了,何必平泉奇石?雨笠云蓑,閑花野草,管領(lǐng)幽人業(yè)。江山無盡,莫教辜負風月。
此詞發(fā)攄浮名誤人、世路險峻的種種憤懣,表達了詞人掙脫名韁利鎖之后超曠放達、怡然自得的心情。作者初仕于明,入清后官做得很大,可謂仕途得意。那么他為何又要發(fā)這般牢騷,津津樂道隱逸生活呢?原來,一臣事二主對于封建時代的知識分子來說,往往是件痛苦的事。再則,做大官未必很暢快,如履薄冰,噤若寒蟬,險爭惡斗,明槍暗箭,他在官場上一定活得很累。故而一旦與官場告別,他那種愉快的解脫之感是不亞于陶潛的。
上片寫解職隱退之后回過頭去看,無異于從險境中脫身,驚魂未定,心有余悸。對此,作者寫得淋漓盡致.非有實際感受是斷斷寫不出的。“十年京國”,謂在京城做了十多年的官,十是概數(shù),不必坐實。京國,即帝都。曹植《王仲宣誄》:“我公實嘉,表揚京國。”“孟浪”,魯莽,言下有后悔之意。白發(fā)染鬢,歲月如流,何苦將大好時光都耗費在官場呢!“解組”,即解職。組,印綬。唐韋應(yīng)物《答韓庫部協(xié)》詩云:“還當以道推,解組收蒿蓬。”“一身如葉”,謂孤身飄零。落葉隨風飄搖,雖未知歸宿何在,但畢竟是自由的。解職之后的一絲輕松感委婉流出。“浩蕩”二句寫滿目蒼涼的深秋景色,夾雜著回歸故里、舊地重游的幾份惆悵。作者是直隸真定(河北正定)人,家鄉(xiāng)正在滹沱河北岸。“涼飆”,即冷風飆,大風。“木末”,樹梢。“滹沱河”.源出山西繁峙縣東之泰戲山,穿割太行山,東流進入河北平原,在獻縣與滏陽河匯為子牙河,至天津會北運河后入海。秋風颯颯,遍野皆霜,作者老來歸家,那無限的感慨喟嘆,自然如滹沱河水一般起伏、翻騰。感慨悵惘之中,回首京國十年生涯,為浮名所累,重憶堪驚;世路危難,舉步維艱,華發(fā)早生,總為富貴功名所誤。“俯首”,這里猶言垂頭、折腰。過拍處“書生”二句,可見作者性情操守。大約他骨鯁不阿,狷介清正,因而在官場上才感到倍加疲憊吧!一個不肯輕折腰圍的人,一個傲骨錚錚的官僚,在官場上的日子不會好過。
換頭承過拍之意,寫為了排遣令人生厭的官宦生活所帶來的煩悶,索性放浪形骸,混跡歌場,填詞遣懷,借酒澆愁。此處的“潦倒”,指放浪,非指窮困;而“詞場”卻為兼指,既指填詞,又指聽歌看戲。“醉眠錦瑟”則謂逐笑追歡,沉湎酒色,以求麻醉,系用杜甫《曲江對酒》詩:“何時詔此金錢會,暫醉佳人錦瑟旁。”這種“拚取”和放縱,不是僅僅為求享受,更多的是為了從痛苦中解脫出來。而今解任歸隱,便是與京中紅塵告別了。“紅塵”,原指塵土飛揚,借喻京城熱鬧繁華,佛家和道家又通將人世稱為紅塵。這里語含雙關(guān),既言告別京城繁華生活,也有歸隱后將與人世隔絕之意。“茅屋”以下數(shù)句可證:有三間茅草房,能棲身也就足夠了,何必追求樓閣亭臺、名園奇石呢! (平泉莊,唐宰相李德裕在洛陽的別墅。)戴笠披蓑,嘯傲云雨,有自然山水風光,曠野間自由自在的花花草草,也就足快人意了,那差不多是神仙般的生活呀,“管領(lǐng)”,總領(lǐng);“幽人業(yè)”,指高士隱者無拘束的生活。這里不無以隱士班頭自況之意。結(jié)句言應(yīng)當惜時自愛,不枉人生。江山無盡,人生有限,不可辜負大自然帶給人們的好風光,美景良辰,更須樂事賞心,忘卻一切煩擾,莫過于甘守田園之樂。這一段流暢舒展的美好想象,構(gòu)畫出一個世外桃源來,反襯了上片所寫的那種疲憊、驚悸的感覺和心態(tài)。
此詞明顯受到陶淵明《歸園田居》詩的影響,特別是對“誤落塵網(wǎng)中”的嘆悔以及那“久在樊籠里,復(fù)得返自然”的愉快心情,文面雖無跡,思想上卻時見陶詩的影子,就連過拍處的“腰圍寧使輕折”亦見出陶潛“不為五斗米折腰”式的骨氣。上下片寫兩種生活,前面是對舊日生活的回顧,后面是對晚年生活的憧憬,過處以曾放浪過作轉(zhuǎn)軸,全篇連成一氣,并無斷痕,有揮灑自如之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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