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成己·臨江仙》原文賞析
走遍人間無一事,十年歸夢悠悠。行藏休更倚危樓。亂山明月曉,滄海冷云秋。
詩酒功名殊不惡,個中未減風流。西風吹散兩眉愁。一聲長嘯罷,煙雨暗汀洲。
在段成己的《菊軒樂府》中,題為“暮秋感興”的《臨江仙》詞作有好幾首,這是其中之一。作者寫這首詞時年四十六,已避亂隱居山林十載,其同期《臨江仙》詞作中有“四十六年彈指過”和“十載龍門山下路”等句可以證明。
長期以來,由于戰禍綿連,中原地區備受戰亂之害,生靈涂炭,滿目瘡痍。作為金末進士出身的段成己在金亡之后,既不甘元蒙統治,又“生怕紅塵,一點污儒冠”(《江城子·季春五日……》),便決意入山隱居,以避世亂。多年的幽居生涯,雖然閑適安逸,與世無爭,而且也不乏漁耕勞作和飲酒、賞花、賦詩、登臨等雅事,但他的內心世界卻極為沉悶和憂憤,“一月幾逢開口笑,十年滴盡傷時淚”(《滿江紅·張丈信夫……》),便是這種心情的流露。面對冷落凄涼的深秋景色,作者撫今思昔,感時傷事,于是作了這首《臨江仙》,以傾訴心中的愁苦。
蒼茫悲涼,憂憤哀怨,是這首抒情詞的主要感情。上片前兩句先從兩個不同的角度,抒發個人的愁苦。“走遍人間無一事”,是說歷盡人間滄桑卻一事無成。辛棄疾《鷓鴣天·博山寺作》有“人間走遍卻歸耕”之句,或此詞之所本。作者通過人生道路的回顧和概括,訴說了個人的慨嘆。表面上講“無一事”,似乎顯得超脫、悠閑、輕松,實際上理想與現實的矛盾正劇烈地沖擊著作者的心扉。“十年歸夢悠悠”,進一步回顧近十年的客居生涯,承上“無一事”而來,走遍人間之后既然無事可做,那就回家隱居,安度晚年吧。然而戰亂頻仍,有家歸不得,只能遁跡異鄉,聊以全生。在這種情況下,怎能不時時懷念故鄉,魂牽夢縈呢? “歸夢”而著以“悠悠”二字,說明還鄉的愿望只是一種杳遠而難以實現的夢想,作者內心的苦痛由此可以想見。作者曾極為感慨地寫道: “人已老,身猶客。家在邇,歸猶隔”(《滿江紅·偶睹春事……》),憤慨地訴說了有家難歸的痛苦,和此詞可謂同一機杼。“行藏休更倚危樓”一句,用杜甫“勛業頻看鏡,行藏獨倚樓”詩意而更進一層。行藏,語出《論語·述而》:“用之則行,舍之則藏。”后因以指出(出仕)處(隱居)。這句的意思是說,不要再登上高樓了,因為這會使我想到仕途的蹭蹬,歸夢的悠悠,更加心酸腸斷。從承上的意義來說,“行”照應第一句的“走遍人間”,“藏”照應第二句“歸夢”;而從啟下的意義來說,則上片末二句又是由“倚危樓”而來。登上高樓,不僅會產生上述的感慨,而且極目望去,唯見清晨的亂山明月,秋日的滄海冷云,異鄉的景色是這樣的蕭條冷落,凄愴寂寥,不更加使人難以為懷嗎!
上片極寫行與藏都很不如意,大有“憂端齊終南, 澒洞不可掇”(杜甫《奉先詠懷》)之勢; 而到了下片,情緒卻陡然開朗,使全詞有了一個巨大的轉折。過片兩句,針對上片首二句,意謂既然行藏都不如意,那就在詩酒之中求得功名,亦即是從吟詩、飲酒的生涯中獲得精神上的安慰吧,因為在詩酒之中也同樣具有一種風韻和情趣。經過這番自我慰藉,自我排解,作者終于唱出了 “西風吹散兩眉愁”這情緒舒展的詞句,它既是勾連上下文的一句,也是詞中唯一點出“愁”字的一句。上片未著一“愁”字,卻句句隱含著愁苦;此處出現了 “愁”,卻立刻被西風吹得無影無蹤了。這種寫作技巧,的確值得玩味。結尾兩句,作者筆鋒又是一轉。“一聲長嘯”緊承上句,是愁思消釋、情緒開朗的具體表現。然而這種情緒是短暫的,無法持久的,一聲長嘯剛“罷”,“煙雨暗汀洲”的悲涼景象又出現在眼前,使詞人的愁思再一次黯黯而生,不可斷絕,說明自我安慰畢竟解決不了問題,各種愁苦和憂憤最終還是無法排遣。李清照《一剪梅》云: “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此詞似之,不過更加深沉,更加含蓄罷了。
全詞明白如話,直抒胸臆,使用事典都仿佛己出,并不使人費解。在謀篇布局上,沒有平鋪直敘,而是一波三折,曲折回蕩,更有助于表達作者的復雜情感。這些都顯示了作者的藝術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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