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廷楨·買陂塘》原文賞析
贖裘
悔殘春、爐邊買醉,豪情脫與將去。云煙過眼尋常事,怎奈天寒歲暮?寒且住!待積取叉頭,還爾綈袍故。喜余又怒。悵子母頻權,皮毛細相,抖擻已微蛀。銅斗熨,皺似春波無數。酒痕襟上猶涴。歸來未負三年約,死死生生漫訴。凝睇處,嘆毳幕氈廬,久把文姬誤。花風幾度?怕白袷新翻,青蚨欲化,重賦贈行句。
這首詞看來不過描寫了生活中的一件小事——贖回典當出去的皮裘,但從這件小事卻透現出主人公曲折多變的心理。譚獻稱這首詞“姿態橫生”(《篋中詞續》),確是貼切的評語。詞一開頭,主人公懊悔萬分的神態就呈現在眼前:“悔殘春,爐邊買醉,豪情脫與將去。”“將去”意為帶去。為買酒,仍然在殘春時節,皮裘就典當出去了。皮裘一去,似乎連豪情也一并帶去了,從中可見主人公與皮裘的關系是何等深切,他對皮裘的情感是何等深厚!所以,他的懊喪心情并非是沒有來由的。日月易過,光陰似梭,然“云煙過眼”倒是極其平常的事,引起主人公凄涼心境的是另外的原因:“怎奈天寒歲暮”。“云煙過眼”比喻日月轉瞬即逝,不留痕跡。歲月流逝,眼看嚴寒又到,然而皮裘被典當于外,御寒無計.這是他的愁因。主人公窘態畢現,心理也隨之發生變化,由悔而轉愁,由愁進而想要設法解愁,于是痛下決心,要積聚起錢來,重新贖回皮裘。“待積取叉頭”,“叉頭”指錢。宋代蘇軾在給秦觀的信中說到自己初到黃州,擔憂錢不敷用,每月初將四千五百錢分成三十份掛在屋梁上,每天早上用畫叉挑下一份,隨即藏起畫叉,以免錢用過頭。每天用剩的錢還要積聚起來,招待賓客時用。“還爾綈袍故”,意為贖還原有的皮裘。“綈袍”本指棉袍,此指皮裘。隨著皮裘贖回,主人公的心境也為之一變,愁心一掃而空,喜意油然而生。從“寒且住”的描寫中,頗能見出主人公那略帶沾沾自喜的神態。但剛覺心喜,卻又心情陡變,轉而“喜余又怒”了。為什么?“悵子母頻權,皮毛細相,抖擻已微蛀。”“子母”指本金和利息,“頻權”意為不斷變化。“細相”,仔細察看。“抖擻”意為抖動、抖刷。贖裘花的錢比原來多得多,而心愛的皮裘仔細一看,卻已有些微蛀了。主人公喜而又怒,心中氣憤和惆悵之情交織一起,心情極為繁雜。
下片緊承上片而下,主人公既怒于當鋪的收藏不善,又痛惜于皮裘的受損壞,“銅斗熨”,皺折難以熨平,衣襟上酒漬仍在。詞以擬人化的手法,把皮裘寫得富有生命和情感。主人公未負典當三年之約,皮裘贖回;皮裘向主人傾訴自己三年來的遭遇和離別之情。主人公的心境由對皮裘損壞的惋惜轉為對皮裘被耽擱三年的悲嘆:“凝睇處,嘆毳幕氈廬,久把文姬誤。”這句是用典。東漢蔡文姬在漢末戰亂中被匈奴所擄,嫁于南匈奴左賢王多年,后曹操將她贖回。“凝睇”意為凝視。“毳幕氈廬”指匈奴族所住的氈帳。把將皮裘贖回比擬為蔡文姬歸漢,充分表現了主人公對皮裘的深厚情感。全詞結束時,主人公想到今后,心境又為之一變:“花風幾度,怕白袷新翻,青蚨欲化,重賦贈行句。”“花風”是指春風;“白袷”,白色夾衣。“青蚨”即錢,據《搜神記》載,錢能象青蚨蟲一樣地飛去又飛回。此時主人公的心情是深切擔憂,怕春暖花開,夾衣做好,錢用完時,皮裘又要和他重新分手,他只好再帶著痛惜之情寫下送行詞章。
這首詞以自然質樸的語言描寫贖裘之事,以曲折多變、搖曳生姿的心理描寫見長。主人公由贖裘而產生回憶、聯想,由贖裘而產生悔、愁、喜、怒、悵、惜、嘆、憂等種種復雜情感,這些復雜情感隨皮裘的命運而起伏變化。詞作以一連串形容心理狀態的詞描寫主人公的喜怒哀樂,常常極妙地表現兩種心態之間逐漸置換的漸變過程或突變過程。由懊悔而憂愁、由惆悵而惋惜、由惋惜而悲嘆、由悲嘆而擔憂,這是漸漸變化。而由愁而喜、由喜而怒,這又是反差極強烈的心理突變。通過極為細小的贖裘情事,淋漓盡致地刻劃人物的種種心理狀態,展示人物生活的某個側面和某種性格,正表現了詞人善于寄興的特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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