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松年·石州慢》原文賞析
高麗使還日作
云海蓬萊,風霧鬢鬟,不假梳掠。仙衣卷盡云霓,方見宮腰纖弱。心期得處,世間言語非真,海犀一點通寥廓。無物比情濃,覓無情相博。
離索。曉來一枕余香,酒病賴花醫卻。滟滟金尊,收拾新愁重酌。片帆云影,載將無際關山,夢魂應被楊花覺。梅子雨絲絲,滿江干樓閣。
鐘嗣成《錄鬼簿》著錄元雜劇作家李文蔚所作雜劇有《蔡蕭閑醉寫石州慢》(誤作《蔡蒲伯醉寫石州情》,曹棟亭本作《蔡逍遙醉寫石州慢》),簡名《石州慢》。賈仲明《凌波仙》吊曲首云:“《石州慢》,醉寫蔡蕭閑。”陶宗儀《輟耕錄》卷二十五“院本名目”載金院本有《蔡消(蕭)閑》,當是李文蔚此劇所本。金院本只存名目,元雜劇也早已失傳。李文蔚是真定人,與蔡松年同籍,生活在元初,距蔡松年的時代亦近,因此熟習蔡松年的事跡,取其出使高麗的一段情遇,據舊院本敷演為新雜劇,是十分自然的。
高麗遣使賀金正旦,在天會五年(1127),金是年亦遣使至高麗賀生辰,“自是歲以為常”。蔡松年在翰林日出使高麗,當在此后,具體年月無考。他在出使期間,高麗命一侍女在館中相伴。二人產生了戀情,蔡松年歸國時,為侍女賦《石州慢》詞。其詳細情況雖不可知,但《石州慢》詞卻保留了下來,見于元好問《中州樂府》。
詞的上闋描寫侍女的貌美而情重,與自己兩心相得。“云海蓬萊,風霧鬢鬟,不假梳掠”,表現侍女既不濃施粉黛,也非淡掃蛾眉,而是憑借本相,體現出天然一段風韻。“蓬萊”,本是傳說中海上三神山之一,這里借指高麗。在那云蒸海涌的環境中,侍女的鬢鬟為風所吹掠,為霧所沾濡。“仙衣卷盡云霓,方見宮腰纖弱”,再從頭上寫到身上。“云霓”,形容衣著的華美,化用“霓裳羽衣”的辭語。“宮腰”,借用楚靈王喜愛細腰的典故,指女子的苗條腰身。這樣的天生麗質,又復一往情深:“心期得處,世間言語非真,海犀一點通寥廓。”到這里,轉入寫侍女與自己的關系。她與自己情投意合,那會心、默契之處,都非尋常語言所能表達。以“世間言語非真”來證實“心期相得”,這是夸大形容的手法。“海犀”指海中犀牛,舊以犀牛為神獸,其角有白紋,感應靈敏,古人常借以比喻心意相通。李商隱《無題》詩有“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之句。這里化用李詩,說“海犀一點通寥廓”,仿佛跨越廣大空間,心心相印而無所阻隔,亦屬夸大形容。最后,點明“情”字,收繳對侍女身心的全部描寫: “無物比情濃,覓無情相博。”張先《一叢花令》詞說:“傷高懷遠幾時窮,無物似情濃。”詞人借用張先詞句表現侍女儼然就是“情”的化身,而以“比”字代“似”字,加重語氣,則更突出了侍女的“情濃”。但這個“情濃”的侍女,偏偏遇到“無情”的折磨。“無情”,指離別,蔡松年完成使命歸國,不得再留高麗了。
承接上闋歇拍“覓無情相博”,下闋便描寫侍女離別后的憂愁思念。換頭“離索”,把“覓無情相博”具體化。蔡松年既然歸國,便只留下侍女孤處。館中相伴,帶結同心,一旦分手,自是悲苦不勝,“離索”之懷,只有花酒慰藉了。“曉來一枕余香”,暗示侍女夜不成眠,其輾轉反側之態可以想見。“酒病賴花醫卻”,包含兩層意思。一是說三杯兩盞清酒,暫時排遣相思之苦,卻因酒致病;飲酒之多,見出愁苦之重;二是說借賞花來消除“酒病”。又是相思之苦,又是“酒病”,豈不更加令人不堪?而賞花帶來的“一枝折得,人間天上,沒個人堪寄”的哀怨,反倒加深了相思之苦。“酒病賴花醫卻”的“賴”,乃是主觀愿望。“賴”,實不可“賴”。所以,依舊飲酒,只求片刻的自我麻醉以作解脫:“滟滟金尊,收拾新愁重酌。”于是,昏昏入睡了。醉夢中,“片帆云影,載將無際關山”,侍女居然乘船于云間天際,越過“無際關山”,追尋與離別了的蔡松年相會。但好夢不長,“夢魂應被楊花覺”。楊花撲面沾鬢,干擾了好夢。楊花之漫天飛舞,無異是侍女心緒撩亂的寫照。侍女這撩亂的心緒,也就包含著由楊花飛舞的暮春時節聯想到年華易逝,歡會難再。全詞最后以景語作結:“梅子雨絲絲,滿江干樓閣。” 梅雨,亦屬暮春景象。“江干樓閣”,為侍女所居之處。梅雨連綿飄灑,“無邊絲雨細如愁”,把“江干樓閣”籠罩在渾茫一片中,使樓閣中凝望遠處若有所盼的侍女煩悶欲死。這是借景喻情的手法。全詞不多寫景,卻以“云海蓬萊”之大景起,以“江干樓閣”之小景結,景中有人,呼之欲出。
蔡松年這首詞,本是寫自己對侍女的依依不舍,然而著筆乃在侍女的多情而不禁相思之苦。雖系假托之詞,寫來卻情真意切。下闋側重表現侍女在離別后的相思之苦,又是推想得來,因為蔡松年此詞作于離別之時。但表現侍女的相思之苦,緊扣“情濃”二字,意深辭婉,層層遞進,可謂細致入微,透徹心髓。
上一篇:《周權·百字謠》原文賞析
下一篇:《張景祁·秋霽》原文賞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