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朏·滿江紅》原文賞析
雨抹荷池,添艷了、鬧紅稠綠。更帶著、牽魚藻鑒,浮波鳧玉。榴朵辭枝焚碧蘚,蟬聲送遠翻新曲。向幽軒一枕夢驚回,風敲竹。絲雨霽,輕涼足。殘照短,纖紅續。漸云遮渡口,煙粘山麓。涼月照人心似水,此身擬向清虛蹴。記廣寒庭畔素衣中,曾相熟。
古希臘詩人西蒙奈底斯說:“詩是有聲畫,猶如畫是無聲詩。”女詞人吳朏的這篇作品,運用詩的語言,將兩幅風格不同的畫面,推到了讀者的眼前。
第一幅好似工筆重彩,勾勒極細密,設色極秾麗。殘暑初秋,一陣雨過,滿池清圓的荷葉上殘留著溜溜滾動的水珠,襯得粉紅的荷花更加嬌艷。輕風緩吹,荷葉兒一團團翩翩起舞,好似綠袂飛揚。如鏡的水中,翛然自樂的游魚牽動著水藻。水面上,幾只白色的野鴨子閑雅自得地浮泛著。岸上,被風吹落的石榴花點綴在青苔上,紅綠分明,綠得似透進土壤里,紅得象點點火星。鳴蟬飲足雨露,放開喉嚨唱起了新曲,瀏亮的音符飛得很遠、很遠……
第二幅則象淡淡的水墨畫,富有朦朧的詩意美。纖雨初霽,夕陽在山,漠漠輕云隱蔽了渡口,淡淡晚煙粘住了林巒。時間在流逝,啊,月亮升上了中天,似水洗過一般清涼,投下純凈的銀光。畫面中心出現了一位冰清玉潔的白衣女郎,她靜靜地望著清月沉思,月光灑在她身上,象是為她披上了一層薄紗……
這兩幅畫面從時間上說是從下午、傍晚延續到深夜。把它們聯接起來的是上片的末二句“向幽軒一枕夢驚回,風敲竹”。原來,屋外的風竹聲驚醒了詞人的一枕午夢,她走出戶外,信步漫游園林,看到了雨后清新美麗的大自然。詞人有意把景物描寫提到詞首,結構設計新穎,引人入勝。上片畫面中,共有三組景物。先是荷花。首句一“抹”字用得新鮮,北宋秦觀《滿庭芳》詞首句寫微云抹山,贏得了滿堂掌聲。此詞寫“雨抹荷池”,也不遜色。下句“鬧紅稠綠”,“鬧紅”字出南宋姜夔《念奴嬌》“鬧紅一舸”,又加上“稠綠”二字,頓使雨后荷池花鮮葉茂的勃勃生機撲面而來。第二組景物是池中游鱗、水上浮鳧,更為荷池增添了幾分活潑的情趣。第三組景物,場面移到了池邊岸上。“榴朵辭枝焚碧蘚,蟬聲送遠翻新曲”,兩句對仗工整。一“辭”字使榴花人格化了,極有靈性。鮮紅的石榴花被風雨打落在碧綠的苔蘚上,紅得更加嬌艷,綠得更加誘人,紅與綠色彩的強烈反差便由一個“焚”字表現出來,榴花紅如炭火,似乎要將綠苔燃燒起來,何等傳神!雨后的蟬聲也被作者擬人化了,蟬鳴打破了畫面的平靜,于是,圖畫也有了音樂的旋律……
下片仍是詞人睡起后的所見所感,不過,與上片主要展示空間景色的作法不同,它將景物描寫納入了時間的流程。雨停了,留下一陣輕微的涼意,落日的余暉稍縱即逝,于是便點起紅燭以延續光明。暝色漸漸使青山、渡口染上一層朦朧和清寂。畫面的靜態帶有動感,告訴我們時間在慢慢向夜推進。往下詞人投注重筆,情感隨著景色的變幻不斷積聚,終于在靜夜中得到爆發。月光似水,灑下滿地清輝,在這個富有浪漫色彩的銀色世界里,作者萌生了“此身擬向清虛蹴”的奇想。廣寒宮,是神話傳說中的月宮。唐柳宗元《龍城錄》載唐明皇曾于八月十五夢游月中,見一大宮府,榜曰:“廣寒清虛之府。”唐鮑溶《宿水亭》詩:“夜深星月伴芙蓉,如在廣寒宮里宿。”帶有神話色彩的典故,更增加了詞作的藝術感染力。這最后的兩句,詞人愈寫愈浪漫,她幻想著,自己前身仿佛就是月宮中那群素衣仙女里的一員,今若蹴清虛而飄然歸去,該會受到熟識的女伴們的歡迎罷?這美妙的遐想,充分反映出作者個性的超塵拔俗,高潔貞靜。昔蘇軾《水調歌頭·丙辰中秋》有云:“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表現出在“退”與“進”、“仕”與“隱”之間的深自徘徊之態,而最終否定了“出世”,選擇了“入世”。同是“乘風歸去”之思,女詞人則表現出對塵世的毫不留戀。全詞便在這一感情的泄露中結束,留給讀者一塊圣凈的天地、一縷無窮的韻味。
吳朏生活于明清易代之際。這首詞,究竟是寫自己對于黑暗的社會現實感到不滿,因而企盼于天界的光明呢?抑或是借大自然的美景撫慰心靈,逃避那污濁的塵世?不得而知。然而,僅就其精彩紛呈的藝術筆觸而言,它也具有很高的審美價值。我們權且把它作為一軸清新雅麗的畫卷、一曲優美動聽的歌詩來欣賞吧。
上一篇:《段克己·滿江紅》原文賞析
下一篇:《吳偉業·滿江紅》原文賞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