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翥·踏莎行》原文賞析
江上送客
芳草平沙,斜陽遠樹,無情桃葉江頭渡。醉來扶上木蘭舟,將愁不去將人去。
薄劣東風,夭斜落絮,明朝重覓吹笙路。碧云紅雨小樓空,春光已到銷魂處。
這是一首悱惻纏綿的送別詞。題為“江上送客”,則規定了這次送別所特有的情境: 它既不同于“山中送別”,也有異于“平原送別”。如果說即景生情、移情入景是送別詞慣用的表現手法的話,那么,這里,作為其離情別緒的觸媒的,只能是江邊的風光景物;非如此,便無足體現“題中應有之義”。
詞一開篇所展示的正是一幅江邊風物圖:“芳草”萋萋,“平沙”漫漫,“斜陽”脈脈,“遠樹”蒼蒼,而為這一切所簇擁的則是江頭的“桃葉渡”。“桃葉渡”,位于秦淮河上,因晉代王獻之在此歌送其妾桃葉而得名。歌云:“桃葉復桃葉,渡江不用楫。但渡無所苦,我自迎接汝。”后人遂以“桃葉渡” 泛指渡口。本篇亦然。值得注意的是作者在“桃葉”前還修飾以“無情”二字。所謂“無情桃葉江頭渡”,是說桃葉渡不為人間的悲歡離合所動,顯得那樣冷漠無情。其實,桃葉渡亙古如斯,與人事何預?作者指斥桃葉渡之“無情”,一方面是為了反襯自己之有情;另一方面也未嘗不是“言此意彼”——真正“無情”的是迫使他們離別的慘無人道的現實。對此,作者洞若觀火,卻又難以直陳,于是桃葉渡便成為他“遷怒”的對象。細加尋繹,這幅江邊風物圖,不惟色彩斑斕,線條簡潔,而且滲透著作者怨離恨別的情思。不過,上片前三句畢竟還只是作者的目之所見與心之所感,主客雙方均未公開亮相; 待得四、五兩句,則主客雙方的形象連同情思一并融入了畫面。“醉來扶上木蘭舟”說明登舟前主客雙方曾舉杯痛飲,直至沉醉不起; 而痛飲的目的,無疑是借酒澆愁。不難想象,痛飲之際,雙方曾多少回“勸君更盡一杯酒”,企圖“暫憑杯酒長精神”。然而,有道是“舉杯澆愁愁更愁”。實際情形不正是這樣嗎?“將愁不去將人去”,意思是說木蘭舟所載走的只是“離人”而不是“離愁”。也就是說,“離人”已去,而“離愁”猶在。由這一真切而又沉痛的泣語,不難看出這次離別使作者心靈受到的摧傷有多么深重!
過片后“薄劣東風”二句仍運以移情入景、借景抒情的筆法。如果說“薄劣”是形容春風顛狂之態的話,那么,“夭斜”則是模寫柳絮飄蕩之狀。顯然,“薄劣”、“夭斜”二詞隱含貶斥之意。這便是所謂“傷心人別具眼目”——作者因離別而心境不佳,所以在他眼里,“東風”、“落絮”才變得這般令人生厭。不徑言心緒惡劣,而通過景物描寫來加以折射,庶幾可收“不著一字,盡得風流”之效。離棹待發,重逢無期。值此傷心慘目之際,從作者靈臺深處突然生發出一個頑強的意愿,那便是“明朝重覓吹笙路”。“吹笙路”,似乎是化用《詩經·小雅 · 鹿鳴》“我有嘉賓,鼓瑟吹笙”句意,隱喻昔日的歡會之處。在作者想來,既然重逢無期,那么,明朝重去昔日的歡會之處尋覓舊蹤,或許能拾得若干溫馨的記憶,以稍解離愁,聊慰相思。然而,“重覓”的結果卻是“碧云紅雨小樓空,春光已到銷魂處。” “碧云紅雨”,景象不可不謂綺麗,但給予作者的卻是春意闌珊的凄涼感受——“紅雨”者,落紅紛飛如雨也。它意味著春天已將逝去。這猶為次,更使作者觸目傷懷的還是昔日春光融融的“小樓”,如今卻空空如也,再也無覓意中人的芳蹤與倩影。“小樓空”三字,雖然平樸無奇,卻恰到好處地渲染了一種人去樓空、鴛夢難溫的失落之感,頗能引發讀者的聯想。結果如此,作者深知往事難追,于是便在篇末發出“春光已到銷魂處”的浩嘆。“銷魂處”,取意于江淹《別賦》:“黯然銷魂者,唯別而已矣。”指代離別之處。按之文字表層,此句似乎是說春光已由昔日的歡會之處轉移到今日的離別之處; 而其深層意蘊則是: 春光已偕離人俱去。這豈不是暗示春光始終與離人同在?涉筆至此,作者對離人的繾綣深情已橫溢于字里行間。
詞題“江上送客”的“客”究竟乃何許人,竟使作者鐘情一至于此?其姓名固已無可考知,其身份卻不難據詞意加以推測。于是,或謂乃作者“所歡”,或謂乃作者“友人”。如依前說,主客之間當是一往情深的愛侶;若準后說,主客之間則當是心志相通的知己。不過,從詞中的“桃葉渡”、“木蘭舟”等意象看,似乎前說更為切合情理。全詞以情馭景,情在景中,讀來饒有興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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