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鵬運·滿江紅》原文賞析
送安曉峰侍御謫戍軍臺
荷到長戈,已御盡、九關魑魅。尚記得,悲歌請劍,更闌相視。慘淡烽煙邊塞月,蹉跎冰雪孤臣淚。算名成、終竟負初心,如何是? 天難問,憂無已。真御史,奇男子。只我懷抑塞,愧君欲死。寵辱自關天下計,榮枯休問人間世。愿無忘、珍惜百年身,君行矣。
公元1840年鴉片戰爭爆發,中國日漸淪為半封建半殖民地社會。當此之際,清廷內部在戰降問題上主要有兩派意見,慈禧太后.李鴻章是投降派的主要代表。
投降派占據要津,秉權執政,而他們投降策略的實施,則使得中國迭遭外侮。1894年的中日甲午戰爭,即以清軍的慘敗而告結束。
有識之士為此深感憂患,安曉峰(名維峻)的上疏光緒,彈劾北洋大臣李鴻章,正發生在這一背景下。
安曉峰疏中痛斥李鴻章之流不思抗戰,對外屈膝投降,喪權辱國。因疏中語涉慈禧,觸著了投降派之痛處,遂被褫奪侍御史一職,并貶謫軍臺。馮煦《蒿庵隨筆》之四于此言之甚詳。王鵬運這首詞,即作于安曉峰遭貶發配軍臺的前夕。
軍臺,清代西北兩路傳達軍報及官文書的機構。安曉峰謫戍軍臺,實質是發配充軍,放置不用。
詞上片在往事的回顧中對安曉峰昔日在朝的建樹作了極高的評價。起三句詞人說,安曉峰始任侍御,便能恪守其職,如忠勇的衛士,守衛在君王之側。“九關”,九重關,此處代指朝廷。“魑魅”,亦作螭魅,本指山林中的妖魔,這里用以比喻朝中蒙惑君主、坑害忠良的奸小。“已御盡”三個字,顯然為文學夸張語言,安曉峰的遭貶,只能說是御而未盡的結果。“尚記得”三句回憶往事。生值國事日非、生民涂炭之際,忠直愛國者不能不為此憂慮。“悲歌請劍”二句恰切地表現出了詞人和安曉峰等人急國事之急、維大清江山及祖國山河的心態。辛棄疾《破陣子·為陳同甫賦壯詞以寄之》詞中有“醉里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語句,與此近而有別。辛詞表現的是對往昔自己在起義軍中的戰斗生涯的回憶,王鵬運這里所寫卻純是同輩好友的心理狀態,類似紙上言兵,并未付諸行動。“慘淡烽煙”二句是對友人赴邊的嘆惋和不平。詞人以為,邊塞氣候酷寒、狼煙四起,環境極其惡劣,而自己的友人遭貶此地,也只能是蹉跎歲月,浪費光陰。言外弦音,詞人對清廷不能重用人才,表示很大的不滿。“算名成”三句寫道,直諫本為除奸小,清君側,結果卻是奸小依然身居高位,陷害忠良,搬弄是非,誤國殃民,直諫者也只落得“直諫”的空名。“如何是”三個字發問,詞人憤慨之情溢出辭表。這里蘊含著沉思、憂慮、憤激、悲嘆!
下片,詞人頌揚了友人的氣節品格,有憤世之辭,也有勸慰與寄托。“天難問”,語出《楚辭·天問》。漢王逸注曰“天高不可問”,詞本此。天,古代多為天子的象征。天不可問,即天子難以直諫徑諍。朝廷剛愎自用,不聽忠臣之言,為佞臣蔽惑,行昏憤之事,自然不能不讓忠貞之士憂心如焚。“憂無已”一句正承此而下。“真御史”以下四句全是詞人對安曉峰的稱贊。詞人說,友人雖遭貶不幸,但他卻是真正的不折不扣的御史官,是杰出奇偉,卓特不群的男子漢。詞人王鵬運亦曾官居侍御史,他以為與友人相比,自己只感到心中抑塞慚愧,為之汗顏,因為自己并不能如友人那樣為國而舍己一身,并不能如友人那樣直言諫諍。這當然是詞人用以贊美友人的又一種文學手法即比襯烘托。“寵辱”以下至結尾,多是詞人對臨別友人的囑托與勸慰。詞人說,安曉峰既為國家棟梁之材,他的寵辱自然關乎天下大計。可以說,他的寵辱得失與國家的興衰成敗大有關系。朝廷能招賢納諫,能錄用安曉峰這樣的忠直之臣,自然興旺,否則,將日益腐敗,大廈傾倒。詞人勸友人暫別管一時個人的得失,暫別問人世此刻的繁榮枯敗,人間禍福不定,有得有失,關鍵是保重自身,留下青山,焉能缺柴?收尾幾句,詞人用意即此。從中也不難見詞人對安曉峰東山再起的希冀。
在這首詞中,詞人感情的波動很大,時漲時退,忽高忽低,大起大落。是何因素使然?顯然是一片真情所致。愛國忠君之心,將詞人與安曉峰系在一起,友人的不幸,激起了他的不平與同情。所以,這首詞中流露出來的,正是詞人真實的性情,是他個性化的思想風彩。朱孝臧評其詞“于回腸蕩氣中仍不掩其獨往獨來之慨”(《半塘定稿序》),頗中肯綮。
此詞含蓄蘊藉,沉郁渾厚,既放得開,又收得攏。詞人以情感的流動發展牽扯,用語也極精簡。在內容上,它雖非直接反映現實,卻也在感情的傾訴中表現了對清廷投降派的憤慨,故而該詞仍不失為一曲現實主義的悲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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