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曉霞·水調歌頭》原文賞析
山色淡何處?都在渺茫中。白云千縷萬縷,忽現又還封。如此風光休誤,只合焚香煮茗,相對撫絲桐。古寺隱林杪,依約度疏鐘。
倚危闌,舒遠目,意無窮。亂鴉陣陣歸去,鳥道暗相通。嶺畔丹楓落去,陌上綠楊凋盡,晚節羨蒼松。撫景一長嘯,幽思付歸鴻。
在唐宋詞中,寫登臨遠眺的已有不少名作,北宋有王安石的《桂枝香·金陵懷古》,當時被譽為“絕唱”;南宋則有辛棄疾的《水龍吟·登建康賞心亭》,也傳誦千古。前者是表現一位政治家對歷史和現實的沉思,后者是抒發一位失路英雄理想未獲實現的悲憤。出自于清代女性詞人筆下的這首登臨詞,表現的又是何種情懷呢?
開篇寫遠望中朦朧的山色,構造出一種闊大遼遠的時空境界。山色在視線的盡頭,不是“歷歷在目”,故說“淡”而“渺茫”。唐代王維《漢江臨泛》詩“江流天地外,山色有無中”,宋歐陽修《朝中措·平山堂》詞“平山欄檻倚晴空,山色有無中”,境界相似。比較言之,還是王維的詩境界最闊大、最豐富,它將流入“天地”之“外”的大江和大江兩岸的山色都囊括其中,就比歐詞和本詞單寫“山色”要豐滿得多。不過,本詞雖受到王詩、歐詞的啟發,但以問句提起,一問一答,顯得靈活自如,也有特色。而且與下文白云變幻的清淡之景正好相得益彰。俯視,山色渺茫;仰望,千縷萬縷的白云時開時合,時隱時現,幻出千種姿態、萬般形狀。在對變幻無常而又悠閑自在的云霞的審美觀照中,詞人想到了人生。人生的悲歡離合,不就象那“忽現又還封”的白云一樣嗎?稍縱即逝的人生時光美好而多變,因而人應該珍惜人生、熱愛人生,盡情享受大自然的賜予,飽覽“如此”美好的“風光”。“休誤”,既是詞人心靈的獨白,也是對世人的規勸。有“如此風光”,應該焚香就坐,煮茗品茶,或者彈琴聽曲,與知心伴侶傾吐衷腸。這里表現女詞人特有的生活情趣,她的人生追求自然不是象須眉丈夫那樣向外開拓,在社會上建功立功業,而是回到內心,求得心靈的充實與愉悅。如果說,本文開頭所舉的王安石和辛棄疾的詞表現的是憂患的人生,那么本詞表現的是審美的人生、藝術的人生。在這里,沒有慣常所見的那些仕途不遇的憂憤和生離死別的悲戚,有的只是澄澈的心靈,優雅的情趣。也許人們從社會性的角度,有理由責備她的逃避現實,但從審美的角度看,本詞無疑象支小夜曲,熨貼著心靈,讓你暫時忘卻人生的苦惱與憂患。時代需要高亢激昂的號角,也需要舒緩優柔的曲調。
遠處傳來的鐘聲打斷了詞人的沉思與緬想,循聲望去,原來鐘聲是從遠山古寺上傳來,這“依約”的鐘聲更增強了詞中藝術境界的靜謐感。從“構圖”的形式美來說,“古寺隱林杪”又很有層次感,層層樹杪林梢遮蓋著山間古寺,不是鐘聲,幾乎看不出山間還“隱”著一座古廟。側筆寫廟,構思頗巧。
過片“倚危闌,舒遠目,意無窮”收束上片,至此我們才知道上片所寫原來都是登高遠眺之景,結構上頗有點“出其不意”。王安石《桂枝香》詞開篇即點明“登臨送目”,依次寫所見所感; 辛棄疾《水龍吟》詞則是開篇寫所見之景“楚天千里清秋,水隨天去秋無際”后點出“遙岑遠目”,而本詞到過片才交代“舒遠目”。從“景”與“意”的配置組合來看,王安石詞是上片寫景,下片寫意;辛棄疾詞也基本是這種格局,只是在上片寫景中流露出較強的主體情思。本詞則將 “景”與“意”穿插來寫,上片起四句寫景,中三句寫意,后兩句又是景,下片則是依意——景
意的結構來安排,布局錯綜變化,女詞人仿佛是有意要與兩位大丈夫一比高低。
“亂鴉陣陣歸去”,是黃昏時分景色,這從宋代秦觀《滿庭芳》詞“斜陽外,寒鴉數點,流水繞孤村”可以看出。由亂鴉“歸去”而思念“那人”應該歸來,故接以“鳥道暗相通”。“鳥道暗相通”,也可以理解為是希望與自己所期待的“那人”通款曲。“嶺畔”兩句仍是望中之景。此二句不僅對仗工穩,而且主客體交融。丹楓飄落、綠楊凋盡是客觀之景,而正與主體年華老大、紅顏消逝之思相融合。青春雖逝,但柔情未斷,仍想與心上人“暗相通”。但詞意突然一轉,說“晚節羨蒼松”,表白自己“晚節”要象蒼松一樣“堅貞”,非禮勿為。這里,表現出主體心靈上情感與倫理道德之間的矛盾,一方面是情感的欲望,另一方面則是依據道德準則進行自我規范。心靈上情與理的矛盾和“幽思”無法排解,只能撫景“長嘯”,托附給“歸鴻”了。
上闋的境界是那樣寧靜、澄澈、悠閑,而下闋卻反映出一種掩抑不住的苦悶。的確有些不協調,可人生本身就是這樣的不協調,充滿著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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