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好問·水調歌頭》原文賞析
賦三門津
黃河九天上,人鬼瞰重關。長風怒卷高浪,飛灑日光寒。峻似呂梁千仞,壯似錢塘八月,直下洗塵寰。萬象入橫潰,依舊一峰閑。仰危巢,雙鵠過,杳難攀。人間此險何用?萬古秘神奸。不用燃犀下照,未必佽飛強射,有力障狂瀾。喚取騎鯨客,撾鼓過銀山。
三門津即三門峽,為黃河天險。《陜州志》:“三門,中神門,南鬼門。北人門。惟人門修廣可行舟,鬼門尤險,舟筏入者罕得脫。”
這是一首寫景抒懷之作。上片重在鋪張描繪三門津景觀的雄奇險峻,大筆重彩,酣暢淋漓,且反復著色,左右烘托,遂使境界廣闊深邃。“黃河九天上,人鬼瞰重關”,起勢奇橫,只兩筆,“險”象頓生。“九天上”,極言峽上黃河來勢之高。“人鬼瞰重關”,即瞰人鬼重關,將“人鬼”前置,更能奪人心魄。瞰,下視也。關須“瞰”乃可見,可知其處勢之深,而作者的立足點,正在“河”與“關”的上下之間。在視覺上,這兩句一仰一俯,已是九天之上與萬丈之下,從而形成極大的落差,勢必造成世所罕見的河流奇觀。因而,下文的“長風怒卷高浪,飛灑日光寒”已在人們的意想之中了。“長風”、“怒卷”、“高浪”,中心詞前各綴一修飾詞,用以強化其程度。正是由于河高、峽深、關重,才會有風長、浪高和“怒卷”。不僅令人如臨其境,而且也如聞其聲。“日光寒”,又將視覺、聽覺轉向觸覺。日光本不當寒,其所以變“寒”,一是由于風大浪高,造成周圍空氣流速加快,便有“寒風嗖嗖”襲人;二是由于浪惡風險,令人驚心動魄,“不寒而栗”;另外,“飛灑”的浪濤在日光下銀白耀眼,如同冰雪,從而讓人生出“寒”的感覺來。也許作者立在峽山,風浪將衣服濺濕,確也有一些涼意。蘇東坡《念奴嬌·赤壁懷古》“亂石穿空,驚濤拍岸,卷起千堆雪”,所寫便是此類感受。詞寫至此,作者意猶未足,筆鋒一轉,寫下兩句比狀之語:“峻似呂梁千仞,壯似錢塘八月。”呂梁飛瀑、錢塘秋潮,皆為天下奇觀。作者以此二者來比擬三門津,不僅可以進一步烘托其氣勢,也可以調動起讀者的記憶和聯想。接下來,筆觸再承前面的描寫,更進一步:“直下洗塵寰。”其來也不可遏,其去也不可擋,大有“奔騰到海不復回”之勢。“橫潰”,是言浪惡湍急橫肆泛濫。“一峰”是指砥柱山(現已被炸毀)。“萬象”二句是說,橫肆泛濫的急流把一切景象都攪得支離破碎,唯有中流砥柱,凝然屹立,視若等閑。這兩句一動一靜,相應相生。上片寫黃河之勢,若野馬脫韁,而收之于一峰獨閑,則野馬之韁已為牧人所帶住了。放得開,收得穩,確是大家手筆。
下片,作者的視線由自然轉向人間,并進而生發感慨。詞人再度俯仰環顧,看到在萬仞峭壁之上,有鳥巢飛鵠。啊,太高了,太險了。對于鳥兒來說,這天險或者還能為它們增加些安全,但對人類來說,又有什么用呢?千百年來,這里隱藏了多少神奸呵!“不用燃犀下照,未必佽飛強射,有力障狂瀾。”“燃犀”,傳說晉人溫嶠曾至牛渚磯,水深不可測。聽人說水下有怪物,便點燃犀角照之,不一會便看到水族明滅,奇形怪狀(《晉書·溫嶠傳》)。“佽飛”,漢武帝時官名,掌管弋射鳥獸。這三句是說:對于這些秘藏的“神奸”,用不著燃犀去照,更無須去射,因為即使有象佽飛那樣的射手用力射它,也未必能力障狂瀾,而能夠力障狂瀾的,還是屹立中流的砥柱啊!結尾兩句,緊承“不用”、“未必”兩句而來。李白自署海上騎鯨客;“撾鼓”,擊鼓以壯聲勢;“銀山”,即前面所寫“高浪”、“狂瀾”。作者寄希望于中流砥柱,因而縱筆抒寫豪情:不用去照、去射擊那些秘藏水下的妖怪,還是“喚取騎鯨客”,擊鼓作樂,跨過銀山,跨過三門津天險吧!
這首詞,上片寫天險“橫潰”,而歸結于“依舊一峰閑”;下片寫人間秘藏“神奸”,而收束于“撾鼓過銀山”。詞人的懷抱,不僅視驚濤駭浪若等閑,更鄙視神鬼妖怪,氣概豪邁,感情激越,信心充足,洋溢著陽剛之美。況周頤說:“遺山之詞,亦渾雅,亦博大。有骨干,有氣象。以比坡公,得其厚矣。而雄不逮焉者,豪而后能雄,遺山所處不能豪,尤不忍豪。牟端明《金縷曲》云:‘撲面胡塵渾未掃,強歡謳,還肯軒昂否?’知此,可與論遺山矣。設遺山雖坎坷,猶得與坡公同,則其詞之所造,容或尚不止此。其《水調歌頭·賦三門津》‘黃河九天上’云云,何嘗不崎崛排奡。坡公之所不可及者,尤能于此等處不露筋骨耳。《水調歌頭》當是遺山少作。晚歲鼎鑊余生,棲遲零落,興會何能飆舉。知人論世,以謂遺山即金之坡公,何遽有愧色耶?”(《蕙風詞話》卷三)這段話對于讀者理解元好問的詞是很有參考意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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