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樂天《小品文和漫畫》原文|注釋|賞析
在《文藝報》召集的一次漫畫座談會上,我談到有些同志勸我少畫諷刺畫,多畫些幽默畫,理由是內部諷刺畫會招來許多麻煩。無獨有偶,不幾天著名老作家孫犁同志對一位記者說: “這些東西(指隨感式散文)不想寫了,得罪人。”未料到這個原因竟使一位老作家想擱下千鈞之筆。我雖對好心朋友的規勸不敢茍同,但不等于我就沒有那樣的自我感覺,畢竟我的作品無意中也得罪過人,被人奚落過的。小品文作者和漫畫作者擔負鼎新革故、激濁揚清、振聾發聵的祟高任務。那么為什么有些作者和讀者迄今仍把它們看成是惹人生氣的“刺頭”呢?這不由使我想起早在1935年陳望道先生編輯的那本集子《小品文和漫畫》。他在《輯前致語》中有這樣一句話: “我們從特輯中間不但可以看見各位作者最近的見解,也可以看出一個差不多一致的動向。”“所謂一致的動向” ,我通讀了五十八位作者的文章,領悟為一句話: “對準時代的需要”。至于怎樣認真地對待時代的需要,我在《文藝報》座談會上扼要地談到: “漫畫是時代的產物,它總是同時代的脈搏一起跳動的。既然它是畫家面對現實、歌頌光明、鞭撻黑暗、針砭時弊的銳利武器,也就必然反映不同時代的政治面貌和社會生活。至于談到易招麻煩,那也是不可避免的,既要面向時代又要奮起戰斗,就不能怕麻煩,在世外桃源里面是畫不出諷刺畫來的。”今天小品文和漫畫的危機時代已經過去,棍子與帽子也沒有什么市場了,但令人不寒而栗的“小鞋” 依然存在。
我曾在1978年12月的《文藝報》上發表過一篇《上“文藝法庭”去! 》的小品文,敘說了十年浩劫之后的迫切愿望,果然最近頒布了《民法通則》,但歡欣之余,又覺得誰有本事拿雙看得見摸不著的“玻璃小鞋”去作證呢?我們同行中常遇登門問罪者,看來一些被批評的人頗能自覺 “對號入座”,但他們屁股尚未碰到座墊,腦袋卻已沖破天花板。“對號入座者”何必象阿Q那樣忌光呢,這也恰好證明,小品文和漫畫在我們的政治生活和社會生活中,畢竟還是起到了一定的扶正驅邪的輿論作用的。沒有這樣的威力,也就不會給作者帶來麻煩了。
——哼,你畫的是我嗎? 王樂天作
——哈,我這畫刺中啦?
在那次座談會上,我慷慨激昂地說: “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以后,經過撥亂反正,人心舒暢。當前的改革、開放政策,深得人心。可以說諷刺會招來麻煩的問題比以往要少多了。”可是我話音剛落又接到一位漫友的來信,他說: “悔當初不在國難未已之際,就把畫筆從宣傳抗戰,改畫山水的。”這位著名老漫畫家竟也發此感嘆,想必也是遭遇了不少麻煩。五十多年前,魯迅先生在《漫談漫畫》中說: “因為真實,所以也有力。但這種漫畫在中國是很難生存的。”
如今半個世紀過去了,時代也發生了巨大的變化。我常想,魯迅先生是不怕得罪人的,倘若他老人家能活到現在,一定會責備象我們這樣顧慮重重的小品文和漫畫作者的。
(1986年8月9 日《文藝報》)
賞析 展讀王樂天撰寫的《小品文和漫畫》一文,呀!這篇小品文攏總不過1,000多字,可細細琢磨文章的內涵,卻重如扛鼎。
文章一開頭:“在《文藝報》召集的一次漫畫座談會上,我談到……”娓娓道來,平實地切入,語不驚人,卻給人以親切感。
但是,如若行文一直平實下去,那就淡而寡味,即使耐心的讀者也會掉頭他顧的。作者深諳此中三昧,在以平實語切入以后,立即轉入正題,點出了小品文和漫畫作者的崇高使命: “對準時代的需要”,“鼎新革故、激濁揚清、振聾發聵”,發揮一定的“扶正驅邪”的輿論作用。這是著名漫畫家兼小品文作家王樂天的莊嚴誓言,也是有使命感、社會責任感的漫畫家、雜文作家的共同心聲。這誓言,這心聲,豈非重如“扛鼎”!
然而,從來好事多磨。你要發揮小品文和漫畫的針砭時弊的威力么,那末,得罪人,受奚落,謚為“刺頭”,棍子和帽子等等麻煩將接踵而至。如今,極左思潮盛行的時代總算過去了,棍子與帽子也沒有什么市場了;可是,令人不寒而栗的“小鞋”依然存在,何況,它還是一種怪難捉摸的“玻璃小鞋”呢!而那些“對號入座”的登門問罪者還氣鼓鼓地不時打上門來呢!怪不得一位著名的老漫畫家不勝感慨地“悔當初”堅持了畫漫畫。然而,如此一來,豈非遁入“世外桃源”,洗手不寫小品文、不畫漫畫了么?
非也,這只是道出了小品文和漫畫家的苦衷和心態。執拗的王樂天,扶正祛邪之心不泯。他在不無同情“漫友”喟嘆之余,徑借前賢以自勵。他借魯迅先生“不怕得罪人”的大無畏精神以自警,兼以警漫友、文友,語重而心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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