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輔·南浦》原文賞析
夜尋琵琶亭
潯陽江上,恰三更、霜月共潮生。斷岸高低向我,漁火一星星。何處離聲刮起?撥琵琶、千載剩空亭。是江湖倦客,飄零商婦,于此蕩精靈。
且自移船相近,繞回闌、百折覓愁魂。我是無家張儉,萬里走江城。一例蒼茫吊古,向荻花、楓葉又傷心。只琵琶響斷,魚龍寂寞不曾醒。
唐代詩人白居易謫居九江期間,曾于秋夜送客長江邊,遇一嫁作商人婦的長安(唐代都城,今陜西西安)名伎,因贊賞其琵琶彈奏的技藝、同情其天涯淪落的遭遇,為作《琵琶行》。后人紀念此事,在九江西的長江邊建造了琵琶亭一座,歷代過往的詩人、詞客于此留下了不少題詠。此詞便是眾多題詠中的一首名作。
詞的上片,一開頭就以“潯陽江上”(流經九江北的一段長江,古稱潯陽江)四字入題。這四個字取自《琵琶行》首句“潯陽江頭夜送客”的前四字,表明作者此時正在當年白居易遇琵琶伎的這段長江上。如果把這一起句與次句“恰三更、霜月共潮生”合起來看,作者是以“江上”二字點明地點,以“三更”二字點明時間,以一個“霜”字暗示季節,而所展示之景則是月上、潮生的秋江夜色。下面“斷岸高低向我,漁火一星星”兩句,更從舟行江上、人在舟中的角度,描畫迎面出現的江岸和遙遙望見的漁火。如果再把這兩句與上兩句合起來看,上片詞的前四句是用“江上”、“三更”、“霜月”、“潮生”、高低“斷岸”、星星“漁火”,把進入視野的江景和夜色點染得十分凄涼,從而引逗和托出后面將要抒發的吊古之情、身世之感。
后五句,先以“何處離聲刮起,撥琵琶、千載剩空亭”兩句點琵琶亭,也是化用《琵琶行》中“忽聞水上琵琶聲”句意,暗寫白居易當年之事。當然,此時水上并無人“撥琵琶”,那想象中的一片“離聲”,似有實無,不知起自何處,事隔千載,剩下的只是一座“空亭”而已。寫琵琶聲而曰“離聲”,是指聲中所隱藏的當年白居易送客江頭的離情和商人婦獨守空船的離思,以及千百年來包括作者在內的所有離人的幽恨;寫琵琶亭而曰“空亭”,是慨嘆往事已經煙消云散,縱有亭在,一切皆空了。過拍“是江湖倦客,飄零商婦,于此蕩精靈”三句則緊承“空亭”兩字,進而翱翔幻想之翼。說亭空,本是寫實;這里別出奇思,寫其雖空而又不空。從作者的感受來說,眼前固然是空亭,而當年“江湖倦客”、“飄零商婦”的無窮遺恨卻長留此地,牽引作者和無數人的共鳴,似他們的幽靈還在這里徘徊、游蕩,總是浮現在過往人的心中,折磨著每個人的感情。
以上都還是寫舟行江上的所見、所感;下片才開始寫上岸、登亭。
換頭“且自移船相近,繞回闌、百折覓愁魂”兩句是寫船已靠在亭邊,人已進入亭內,以“繞回闌”三字寫出低回掩抑、百感交集之狀,以“覓愁魂”三字與上片末的“蕩精靈”三字相呼應,而其所覓者正是“江湖倦客”、“飄零商婦”失落在此的一片愁心,也是作者自己的一片愁心。下面“我是無家張儉,萬里走江城”兩句,是從“繞回闌”、“覓愁魂”引出的自家身世之感。以東漢張儉自況,透露其來九江前已行間關萬里。張儉曾因彈劾權貴,受到討捕,長期亡命出走(事見《后漢書》卷九十七《張儉傳》)。左輔在《清史稿》中有傳,但傳中并未記其有亡命出走之事,只記其在安徽任地方官時兩次因事奪職。這首詞或作于這兩次中的一次免官后。其自比張儉,可能僅就遠離家鄉、飄零江湖這一點而言,也許另有其相似之處;至于其“走江城”,或只是漫游,或因事到此、過此。這些都已不可考也無須深考了。這兩句作了自我介紹后,“一例蒼茫吊古,向荻花,楓葉又傷心”兩句仍回到吊古,敘說其尋到此亭,循例憑吊,又恰逢《琵琶行》次句所寫“楓葉荻花秋瑟瑟”的時節,秋風蕭瑟,景物依舊,千載前已使古人傷心,而今“又”使我為之傷心。原因如《琵琶行》所說,既然“同是天涯淪落人”,其觸物所生之情當然也是相同的。
詞的最后兩句翻進一層作結。“只琵琶響斷”句是說:當前景色之令人傷心,古與今同,但白居易當時還有“相逢何必曾相識”(《琵琶行》)
的琵琶伎以琵琶聲相慰藉,今我來此,就連這一點慰藉也不可得了。“魚龍寂寞不曾醒”句,用杜甫《秋興八首》之四“魚龍寂寞秋江冷”意,詞筆仍回到江上,與起句首尾相應。這里更把當前的秋江夜景描寫得音響都絕、生機全無,而全詞也就在這一片死寂中戛然而止。
這首詞主要是寄個人身世之感于“蒼茫吊古”之情中。或以為“此詞四句結語,傷心嘉慶、道光年間時事,與杜甫《秋興八首》同一感慨”(人民文學出版社版《金元明清詞選》),似過分拔高了它的思想內涵;而為了取證,把明明是用《琵琶行》次句的“向荻花、楓葉又傷心”一句,說成是用杜甫《秋興八首》中“已映洲前蘆荻花”及“玉露凋傷楓樹杯”兩句,更似有舍近求遠之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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