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書畫當(dāng)觀韻。往時李伯時為余作李廣奪胡兒馬,挾兒南馳,取胡兒弓引滿以擬追騎。觀箭鋒所直,發(fā)之人馬皆應(yīng)弦也。伯時笑曰:“使俗子為之,當(dāng)作中箭追騎矣。”余因此深悟畫格。此與文章同一關(guān)紐,但難入人神會耳。
——《豫章黃先生文集》
〔注〕 摹:臨摹。燕:宴飲。郭尚父:疑即唐代大將郭子儀。子儀曾平定唐代安史之亂,官至太尉、中書令。德宗時賜號“尚父”。 李伯時:宋代畫家李公麟,字伯時,安徽桐城人。擅畫人物、鞍馬、山水。李廣:漢代隴西成紀人。善騎射,文帝時進擊匈奴有功,為武騎常侍。武帝時為北平太守,匈奴畏不敢犯境,號曰“漢之飛將軍”。胡兒:指匈奴人。據(jù)《史記·李將軍列傳》說:李廣“出雁門擊匈奴。匈奴兵多,破敗廣軍,生得廣……置廣兩馬間……廣佯死,睨其旁有一胡兒騎善馬,廣暫騰而上胡兒馬,因推墮兒,取其弓,鞭馬南馳數(shù)十里,復(fù)得其余軍,因引而入塞”。
黃庭堅的這段畫跋,可說是一篇題外的畫評。“凡書畫當(dāng)觀韻”,文章開首,提綱挈領(lǐng),不啻一禪門棒喝。接著說了一個李公麟(伯時)為作者畫“李廣奪胡兒(匈奴)馬”的軼事。那幅畫描繪的是漢代的飛將軍李廣在一次戰(zhàn)斗中遇險脫身,被匈奴追擊,李廣轉(zhuǎn)身應(yīng)戰(zhàn),但卻盤馬彎弓故不發(fā),然觀其箭鏑所指,追兵必應(yīng)弦落馬。這時,李公麟不無得意地對黃庭堅說,這是他有意為之,如果讓世俗畫家為之,以李廣百發(fā)百中的箭法,沒入石棱的膂力,必然會描繪追兵的中箭之狀。黃庭堅點頭稱許,也因此頓悟出繪事三昧。
那么,黃庭堅所說的繪事三昧或“畫格”又是什么呢,那便是開首標(biāo)舉的“韻”,即氣韻、神韻、雅韻,是精神范疇的情趣風(fēng)致。如果本圖畫李廣一箭而中,追兵翻身落馬,那情節(jié)便一覽無余。那就是俗子所為,不是大家筆墨了。所以,意到筆不到,留下藝術(shù)的空間讓觀者去體味,由讀者去想象,才能做到書畫有韻、文章有趣。這就是文學(xué)藝術(shù)虛實相生、有無相間的“同一關(guān)紐”。
至于這幅《摹燕郭尚父圖》本身的內(nèi)容與藝術(shù)水準,山谷并沒有提及與評價,但卻說了一個題外的軼事、一次賞畫的感悟,所以這篇畫跋對于《摹燕郭尚父圖》到底是褒還是貶,也是盤馬彎弓故不發(fā),讓讀者自己去忖度了。總之,這篇畫跋不主故常,脫落蹊徑,觸處生春,連類取比,言簡意賅,含蓄無垠,可謂不拘畫筌、不落理障,不愧一篇有韻有趣的大家小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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