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維崧·賀新郎》原文賞析
纖夫詞
戰艦排江口。正天邊、真王拜印,蛟螭蟠鈕。征發棹船郎十萬,列郡風馳雨驟。嘆閭左、騷然雞狗。里正前團催后保,盡累累、鎖系空倉后。捽頭去,敢搖手? 稻花恰趁霜天秀。有丁男、臨歧訣絕,草間病婦。此去三江牽百丈,雪浪排檣夜吼。背耐得、土牛鞭否?好倚后園楓樹下,向叢祠、亟倩巫澆酒。神祐我,歸田畝。
這首詞作于順治十六年(1659)。是年五月,南明大將鄭成功與張煌言合兵北伐,克鎮江,攻至江寧(今南京)城下。清廷急籌江防,從長江下游地區抓了大批民夫來給運兵運糧的木船拉纖。目睹沿江人民遭受清軍騷擾的慘狀,詞人滿懷深切同情,寫下了這首及時反映民生疾苦的好詞。
上片是抓丁事件的總寫。首句“戰艦排江口”,寫清統治者為鎮壓南方人民的反抗,擺開了準備大規模軍事行動的陣勢。接云“正天邊、真王拜印,蛟螭蟠鈕”,“天邊”,指清帝所在。“真王”,指達素,時為清朝的內大臣。《清史列傳》卷五《達素傳》:“(順治)十六年,鄭成功陷鎮江,犯江寧,上命達素為安南將軍,同都統索渾、護軍統領賴塔等率師往剿。”“蛟螭蟠鈕”,謂帥印的印鈕雕刻作蟠龍形狀。三句是說,朝廷中,達素被拜為南征主將,接過了帥印。這耀武揚威的場面與下文人民災深難重的慘狀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征發棹船郎十萬,列郡風馳雨驟。”“棹船郎”即船夫,此指纖夫。“列郡”,指各州府。這兩句是說,朝廷一下子要征集十萬壯丁為纖夫,各州郡都在緊急行動,抓丁充數,其勢如狂風暴雨。這就使得“閭左騷然雞狗”,詞人亦為之嘆息不已。“閭左”,謂貧民居住區。古代二十五家為一閭,富者居里門之右,貧者則居里門之左。“騷然雞狗”,猶言雞犬不寧。下面具體描述官府的爪牙們如何抓丁:“里正前團催后保,盡累、鎖系空倉后。”鄉里的保長從前村催到后村,把抓來的一大堆民夫都捆綁著鎖在空糧倉里。“里正”,相當于舊社會的保長。“團”、“保”,舊時戶口編制單位。在官府的淫威下,多少人“捽頭去,敢搖手”——被揪著頭發捉走了,誰敢搖手說個“不”字呢!
下片由上片的泛寫轉入特寫,通過某丁男與病婦生離死別的典型事例,集中而又深刻地反映了十萬民夫及其家人的深重苦難,揭示當時封建官府對人民的奴役和迫害的殘酷。“稻花恰趁霜天秀”,言正是晚稻在霜天里吐穗揚花之際。“有丁男、臨歧訣絕,草間病婦”,寫有一個被抓的丁男,在分岔路口與患病的妻子沉痛地訣別。丈夫耽心病婦今后將何以為生,妻子也為丈夫擔憂:“此去三江牽百丈,雪浪排檣夜吼。背耐得、土牛鞭否?”這一離去,就要到漫長的江河邊去作纖夫,牽著戰船上百丈長的纜繩,即使是白浪怒吼、沖擊桅桿的暴風之夜,怕也不得休息。你的脊背受得住鞭子的抽打嗎?“三江”,泛指水路漫長。“土牛”,古俗,立春前一日以土為牛形,用鞭杖抽打,謂之打春或鞭春。《魏書·甄深傳》:“趙修小人,背似土牛,殊耐鞭杖。”是此詞“背耐”云云所本。這三句借病婦的擔憂揭示纖夫勞作的繁重和待遇之非人。丈夫去服這樣的苦役,怎不使妻子憂心如焚?可又有什么辦法呢?最后,丈夫只得叮嚀妻子:“好倚后園楓樹下,向叢祠、亟倩巫澆酒。神祐我,歸田畝。”你趕快去請女巫來,偷偷倚著后園的楓樹,向荒野叢林中的神祠灑酒祭神,保祐我能活著歸來吧。這訣別場面真是凄慘欲絕,令人不忍卒讀。
全詞藝術地再現了封建時代屢見不鮮的一幕抓壯丁的悲劇,是詞中的《新安吏》和《石壕吏》。此類題材,詞壇殊不多見,因此格外難能可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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