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荊公書字,得古人法,出于楊虛白。虛白自書詩云:“浮世百年今過半,較它蘧瑗十年遲。”荊公此二帖近之。往時李西臺喜學書,題少師大字壁后云:“枯杉倒檜霜天老,松煙麝煤陰雨寒。我亦生來有書癖,一回入寺一回看。”西臺真能賞音。今金陵定林寺壁,荊公書數百字,未見賞音者。
——《山谷集》
〔注〕 楊虛白:楊凝式(873—954)字景度,號虛白。華陰(今屬陜西)人。晚唐五代書法家。筆跡雄強遒放,尤工顛草。 蘧瑗:春秋衛人。字伯玉。《淮南子·原道》載其“年五十而知四十九年非”。 李西臺:李建中(945—1013),字得中。京兆(今陜西西安)人。宋初書法家。曾前后三求掌西京留司御史臺,人稱“李西臺”。 少師:即楊凝式。楊曾官太子少師。
王安石是位大政治家、學問家,也是個杰出的詩人。他積極推行新法,遭到保守派的反對,因而受誣千載。對這位有強烈的個性的“一世之偉人”,他的同時代人究竟能了解得多少呢?黃庭堅在這篇文章中,嘆息王安石的書法“未見賞音者”,恐怕還有言外之意吧!
王安石的法書,傳世不多。從現存的墨跡本《過從帖》來看,王安石的字信筆寫來,而流暢飛動,不是尋常規矩可以束縛得了的,自然也就不被俗人所欣賞了。山谷是位有獨特眼光的鑒賞家,他贊美王安石的詩歌,說它“脫去流俗,不可以常理待之”(《跋王荊公禪簡》),又贊美王安石的書法,說它“書法奇古,似晉宋間人筆墨”(《跋王荊公書陶隱居墓中文》),可知山谷是以王安石的“賞音者”自命的。
王安石的書法得力于楊凝式。楊凝式人稱“風子”,縱誕不羈,有類顛狂,據說他久居洛陽,多游佛道祠廟,遇山川勝概,輒流連賞詠,有垣墻缺處,顧視引筆,且吟且書,若與神會。黃庭堅到洛陽時,曾遍觀僧壁間書,以為楊凝式書無一不造微入妙,當與吳道子之畫合稱洛中二絕。王安石的書法,多率意而作,本不求工,而其藝術情趣,實與楊風子相近,作為大書法家的山谷,是能領會到這一點的。同時的書法家米芾也是位狂士,他說:“文公(王安石)學楊凝式書,人鮮知之。余語其故,公大賞其見鑒。”可見藝術家的真正賞音者還是有的。
世間最怕的是偏見。理學家張栻說:“平生所見王荊公書,皆如大忙中寫,不知公安得有如許忙事。”(朱熹《跋韓魏公與歐陽文忠公帖》)朱熹由此而推出王安石“躁擾急迫”,并感嘆地說:“書札細事,而于人之德性其相關有如此者。”朱氏之論,則未免借題發揮,厚誣前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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