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詩《謝榛·行路難》原文賞析
荀卿將入楚,范叔未歸秦。花鳥非鄉國,悠悠行路人。
荀卿是一個博學儒者,年五十,游學于齊。齊囊王時,他是稷下學宮的最好教師,曾三為祭酒。后去齊入楚,很受春申君的禮遇,被封蘭陵。這與壯年挾詩卷游學京師,與后七子結社燕市,被置于執牛耳之位的謝榛來說,其境遇是極為相似的。范叔即范雎,是戰國著名辯士。因游說秦昭王而入為宰相,成為能左右秦宮的最有權勢和影響的人物。這和謝榛在鄴下受趙康王及其曾孫穆王賓禮,秦、晉間諸藩爭延致之,河南北皆稱謝榛為先生的遭際來說,也有某種相似之處。應該說,謝榛取這兩個歷史人物以自比是很確切的。但是,這首詩中,詩人運思之巧并不只是表現在擇取歷史人物的切合這一點上,更主要的是詩人在擇取這兩個歷史人物材料的時候,其角度十分別致。詩人并沒有取荀卿游學于齊、三為祭酒這段光彩的史事,也沒有取他終老蘭陵、客死異國的經歷,而是取了他離齊入楚之間那段悲痛的遭遇。《史記》本傳說荀子之所以棄齊入楚,原因在他受了讒言中傷: 齊人或讒荀卿,荀卿乃適楚。而詩人用范雎之典,也沒有取他成為秦國卿相以后如何打擊貴族勢力,加強中央集權以及擴張國勢,蠶食東方諸侯的光輝業績; 或者是他功成名就而自行引退之事,而是取了他一生中那段最屈辱的歷史。范雎原事魏國,因被讒言中傷而身遭百般凌辱,以致折脅折齒,幾于死亡。而荀卿、范雎的這些不幸遭際,也和謝榛頗為類似。謝榛生活的后期,受李攀龍、王世貞輩中傷,以致被逐出五子、七子之列。錢謙益《列朝詩集小傳·謝山人榛傳》、《詩家直說·王士禛序》都分別記載了這段歷史: 嘉靖間,謝榛挾詩卷游長安,“而是時濟南李于鱗,吳郡王元美,結社燕市,茂秦以布衣執牛耳。諸人作五子詩,咸首茂秦,而于鱗次。已而于鱗名益盛,茂秦與論文,頗相鐫責,于鱗遇書絕交,元美諸人咸右于鱗,交口排茂秦,削其名于七子,五子之列。”謝榛因眇一目而不能進身仕途,這已是心靈上的一大痛苦,但也無可奈何,于是詩人轉而想以詩名馳騁于詩壇,以求得心理上的慰藉和平衡,但是,卻又遭到同輩們的忌妒而被排劑出了七子、五子之列,因而不得不離開京師,寓居秦、晉。這種精神上的重大打擊,把詩人本已破碎的心更擊得粉碎。于是,“大道如青天,我獨不得出” (李白 《行路難》),李白的這股孤憤不平的壓抑之情,在詩人的心靈深處也迸發了:“荀卿將入楚,范叔未歸秦”,這其中,隱然寄寓著一個“讒”字,從而寫出了世道之險惡,行路之艱難,可謂運思巧妙,意蘊含蓄,托喻深刻。
仕途不通,詩壇受抑,而故鄉舊業又早已易為他姓,因此詩人感到自己成了“行匆猶浮梗,世故一浮塵”(《過清源故居有感》) 的一個飄零游子。前途之痛,故園之悲,就成為詩人心頭的兩大痛事。《行路難》所表現的,就是詩人心靈的這兩大痛苦。如果說詩的上半首是發“前途之痛”,那么下半首則是就梁園雖好,非久留之地的角度,寫出了詩人的故園之悲。
“花鳥非鄉國”,是一種比興托喻的表現手法。借花鳥聲色的流囀、美艷,喻荀卿、范叔入楚、歸秦后的受寵境遇,又比托了詩人自己受趙王枕易祖孫賓禮,因面盛譽滿插秦晉的現實生活。但是,梁國雖好,終非久留之地。對滿懷故園之思的詩人來說,彈劍作歌于他人門庭,總非久遠之計,因此,一種 “歸去來兮”之情不由爬上心頭。可是故鄉又在哪里呢? 舊業早歸王南村,雖欲歸去,卻又何處是家! 世途漫漫,自己終身只能是一個到處浮游飄蕩的悠悠行路之人。這里,由于“花鳥非鄉國”的鉤鎖連環,因此,“悠悠行路人”,便成為順流直下的結句。它氣韻悠長,不盡之意,溢于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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