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庭筠
館娃宮外鄴城西,遠映征帆近拂堤。
系得王孫歸意切,不關春草綠萋萋。
這首詩為《楊柳枝八首》的第五首,詠寫春秋吳國館娃宮外及三國曹魏鄴都西邊河畔的楊柳枝。
首二句“館娃宮外鄴城西,遠映征帆近拂堤”,開門見山,首先點明地點,指出作者所詠的是“館娃宮外鄴城西”河堤上的楊柳枝。一看首句,便會使人產生一連串的浮想,引人入勝。館娃宮為春秋時吳國宮名,位于靈巖山(又名硯石山)上。吳王夫差時作宮以館西施,吳人稱美人為娃,故曰“館娃宮”。遺址在今江蘇省吳縣靈巖山靈巖寺及花園一帶。山上有關西施的古跡頗多,如玩花池、玩月池、響屧廊、琴臺、西施洞等。“館娃宮外”,既可指太湖,又可指運河。依詩意,主要應指運河。“鄴城”,指三國曹魏鄴都,在今河北省臨漳縣西。與上“館娃宮”相對,這里“鄴城”實指鄴城西北隅的銅雀臺。臺建于建安十五年(210)冬,高十丈,殿宇百余間。臺成,曹操命其子曹丕登臺作賦,有“飛閣崛其特起,層樓儼以承天”之語。其后又筑金虎臺(后改金鳳臺)、冰井臺,合稱“三臺”。三臺之間各相距60步,有浮橋式閣道相通,連成一體,極為壯觀。“館娃宮”在南,“鄴城”在北,其間相距一千余里;且一為春秋吳王夫差所建,一為三國魏曹操所建,時空相距七百余年,靠什么紐帶自然而巧妙地聯結在一起呢?靠的是“楊柳枝”。在“館娃宮外”的運河邊,在“鄴城西”的漳河邊,都有“遠映征帆近拂堤”的楊柳枝。這二句妙就妙在作者極為含蓄地點明了題目,且用楊柳枝將“館娃宮”與“鄴城”緊密地聯結在一起,用語十分省煉警策。更為巧妙的是:“館娃宮”、“鄴城”能自然地聯結在一起,其內在的紐帶是:二者都是當年帝王與美人歌舞玩樂之處。春秋時期的吳王夫差,自得西施以后,以姑蘇臺為家,四時隨意出游,弦管相逐,流連忘返。張羽《蘇臺歌》云:“館娃宮中百花開,西施曉上姑蘇臺。霞裙翠袂當空舉,身輕似展凌風羽。”三國魏王曹操父子,在銅雀臺也常常沉溺于歌舞酒色之中。唐劉商《銅雀妓》詩云:“魏王矜蛾眉,美人美如玉。高臺無晝夜,歌舞竟未足。”馬戴《雀臺怨》云:“魏宮歌舞地,蝶戲鳥還鳴。”以上二句既是下二句的必要前提,又為下二句作好了鋪墊。
三、四句“系得王孫歸意切,不關春草綠萋萋”,寫楊柳枝的特殊功用,它竟然能“系得”隱居在山中的“王孫歸意切”,而與人間“綠萋萋”的“春草”無關。“王孫”,本指王者之孫或其后代,后泛指貴族子弟。這兩句典出《楚辭·招隱士》:“王孫游兮不歸,春草綠兮萋萋。”意思是說山中春天的景色十分美麗,以致使王孫來到山中之后便再也不愿出去了。王維《山居秋暝》詩云:“隨意春芳歇,王孫自可留。”則更進一層說,山中的秋景也十分美麗,王孫自可在此山中長住久留。溫庭筠在這里卻反其意而用之,說由于帝王宮中美人歌舞極為美妙,極富吸引力,所以那宮外(城外)的楊柳枝好像一根根極有力的繩子一樣,“系得王孫歸意切”。這說明吳王、魏王宮中的歌舞酒色實在太盛了。溫庭筠生活在晚唐的文、武、宣、懿四朝。這個時期,政治極其腐朽,昏庸的皇帝終日沉溺于歌舞酒色之中。作者在《雞鳴埭》及《春江花月夜》等詩中,曾以歷史上帝王荒淫奢逸而致國家破亡的內容為題,以暗寓對唐朝統治者的諷刺。這首《楊柳枝》,其深旨亦在于此。
以往詩人們所寫的《楊柳枝》中,有不少寫到館娃宮,如白居易《楊柳枝八首》其四云:“紅板江橋青酒旗,館娃宮暖日斜時。”皇甫松《楊柳枝二首》其一:“爛漫春歸水國時,吳王宮殿盼垂絲。”但卻沒有人寫到“鄴城”的楊柳枝,作者不僅寫到“鄴城”的楊柳枝,而且把“館娃宮”與“鄴城”的楊柳枝聯在一起來寫,這是富于創造性的。但吳王夫差是亡國之君,魏王曹操是新興之主,又為什么能聯結在一起呢?原來作者的深意在這里:吳王夫差為亡國之君,正可作為前車之鑒;但魏王曹操卻并不注意吸取吳王夫差亡國的沉痛教訓,依然沉溺于歌舞酒色之中,雖然政權并無從曹操手中丟掉,但其后代終究又重蹈了吳王夫差的覆轍!作者這樣寫,無疑也是向晚唐統治者敲一警鐘。于此可見作品的含蘊至深,作者的藝術手法至高。其次,全詩處處用典,卻又句句平淡,如出白話,不像他的其他詩詞作品,有雕金縷翠的“濃致”。但這些平淡之句切不可只作空泛輕飄之語看,而是平中見深,淡中見濃,蘊藏著深刻的寓意。在造語中,溫庭筠極重錘煉,不肯蹈襲前人。如“系”字用得極好,它用擬物手法,將“館娃宮外鄴城西”的楊柳枝比擬作一根極長的繩子,它能夠“系得王孫歸意切”。正是這一個“系”字,頓使全篇皆活,境界全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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