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暮朝朝冬復(fù)春,高車駟馬趁朝身。金拄①屋,粟盈困②。 那知江漢獨醒人。
[注釋]
①拄: 支撐。
②困: 圓的谷倉。
[賞析]
此詞雖名“漁父”,并不描繪漁父生活,而以賦筆議論達官貴人的富貴榮華,作為反襯。此在立意、構(gòu)思上均屬獨特。
詞一開始,就從車馬、食住方面極力渲染達官貴人們豪華氣派:他們年復(fù)一年、日復(fù)一日,乘高車駕駟馬,身居金屋,五谷滿囤。詞中以“暮暮朝朝”的疊詞,在 “冬”“春”之間加一個 “復(fù)”字,突出了這種豪華生活周而復(fù)始,似乎永不終結(jié),然而詞中一個 “趁”字,就將這種生活的時間極限點明,即只能 “趁”在朝為官之時,否則會一切全無。榮華隨權(quán)勢而來,隨權(quán)勢消失而去。它是當(dāng)年笏滿床,今日陋室空堂;當(dāng)年歌舞場,今日衰草枯楊;當(dāng)年紫蟒長,今日破衣爛裳;甚至當(dāng)年紗帽戴,今日鐵枷扛。詞中以一個 “趁”字點睛,指出世界上一切榮華富貴只是過眼煙云而已。作者的這種世事滄桑、盛衰榮枯之感,是有其深刻的血淚體驗的: 父兄,昨日還是顯赫的國君,今日已淪為金人的階下囚。自己呢?幾年前剛被群臣勸進即位,三年后就遭兵變,被迫禪讓太子。剛剛披龍袍、坐龍床,春風(fēng)駘蕩;轉(zhuǎn)瞬間,門無簾,乘竹, 朔風(fēng)呼嘯。 剛剛百官朝賀,鐘鳴鼎食; 轉(zhuǎn)眼如喪家之犬,乘槎入海。在百姓前,一國之尊,收四方之所有; 在金人前,拜表稱侄,納銀輸絹。一切的一切,都忽有忽無,顛顛倒倒。在這一片荒亂中,一片矛盾中,作者多想出離塵世,隱逸山林,故而在結(jié)句中贊道: “那知江漢獨醒人”。他認為奔波于官場權(quán)勢,追逐于功名利祿的蕓蕓眾生都是醉人,只有隱山林而避世,賞清風(fēng)明月的漁父才是獨醒人。“那知江漢獨醒人”既是對漁父的贊美,也是對隱逸生活的向往,對世俗社會的否定。作者忽榮忽辱顛簸不定的生活,使他在詞中超越了階級局限,多處贊美漁父,如 《漁父詞·其十一》中道: “誰云漁父是愚翁,一葉浮家萬慮空”,當(dāng)然對漁父的贊美,著眼于他的逍遙無憂,過的是 “笛里月,酒中身,舉頭無我一般人”( 《漁父詞·其十》)的優(yōu)游自在的生活。
此詞突出特色是以議論入詞。清沈德潛曰:“人謂詩主性情,不主議論,似也而亦不盡然。試思二雅中何處無議論。杜老古詩中,《奉先詠懷》《北征》《入哀》諸作,近體中《蜀相》《詠懷》《諸葛》諸作,純乎議論。但議論須帶情韻以行,勿近傖父面目耳。”(《說詩晬語》卷下)此篇 《漁父詞》通篇議論,人們讀之仍受感動,其原因之一是它表達了詩人的真情實感,那深沉強烈的感情,自然扣人心弦;其二,詞中議論的話語,并不是概念的,而是以 “高車駟馬”“金拄屋”“粟盈囷”的形象表現(xiàn)富貴榮華等抽象概念,使議論與形象結(jié)合當(dāng)然就具有了感人力量。
詩中的議論,有“不著色相”的,有“著色相”的。“著色相”好比演員登臺表演,把容貌長相給人看。也就是作者把自己的意思說出來; “不著色相”,就是作者不說出自己的意思; 前者寫得顯露,后者寫得含蓄。本詞前半部分為襯筆,結(jié)句點出詞旨,這議論自然是“著色相”的,但這議論中又蘊含諸多感慨,富有沉郁頓挫之美,耐人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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