詞·蘇軾詞《念奴嬌·赤壁懷古》原文|注釋|譯文|翻譯|鑒賞
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故壘西邊,人道是、三國周郎赤壁。亂石穿空,驚濤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杰! 遙想公瑾當年,小喬初嫁了,雄姿英發。羽扇綸巾,談笑間、強虜灰飛煙滅。故國神游,多情應笑我,早生華發。人生如夢,一樽還酹江月。
這首千古絕唱,作于元豐五年(1082)七月蘇軾游黃州赤壁之時。那滔滔江水,那險峻赤壁的雄偉磅礴氣勢,撼動了詞人那顆蒙受冤屈和苦難的心靈。他佇立舟中,百感交集,一股深沉而激蕩的思古情懷,伴隨著對人生的思索,情不自禁地傾瀉而出。
“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詞的開端,作者便以無比雄健的筆力把眼前奔騰不息的大江與浩瀚的歷史長河融為一體。浩蕩長江,滾滾而來,滔滔東去。歷史啊,從古到今,不正如奔騰的江水一樣流逝,千古豪杰不正如同被排空的巨浪淘卷而去嗎? 開篇兩句,突兀而來,不同凡響,籠天罩地的氣勢倏忽間便把讀者帶進了一幅山川雄偉、英雄疊現的壯麗畫卷之中。與此同時,它也讓人咂摸出一絲人生的短暫和虛幻之味。接著,“故壘西邊,人道是、三國周郎赤壁”諸句,上承澎湃的氣勢,又跌宕地創造出一種舒緩而平坦的境界。他把筆觸輕輕放置在三國周瑜指揮的赤壁之戰上,目的是既使“千古風流人物”有了具體的落腳,又把磅礴的激情導向了歷史的深層。“人道是”三字十分巧妙,它跳過了歷史的真實,突出了后面的抒言情志。接著寫景抒情:“亂石穿空、驚濤拍岸,卷起千堆雪。”詞人淋漓酣暢地描繪出了長江赤壁的雄奇景象。“穿空”言赤壁磯頭的高險,讓人仰觀其形;“拍岸”寫江水沖激之猛,使人俯聞其聲;“千堆雪”極寫騰空浪花之白,令人遠睹其色。這種繪形、繪聲、繪色的描寫,使驚心動魄、洶涌奇險的長江活現眼前,從而使這三句近寫赤壁卻遠包長江萬里;只點周郎卻涵蓋千古英雄人物。“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杰”是對前面的總括,詞人把周郎赤壁的“點”鋪展向“多少豪杰”的“面”,在由衷的贊嘆中又深埋著物是人非的無窮感慨,為下片的抒情鋪墊了基礎。
詞的上片側重寫景,下片則筆鋒一轉刻意寫人。“遙想”兩字,把人們從眼前的赤壁帶到了三國龍爭虎斗的歲月。年輕的周瑜,新婚燕爾,俊美瀟灑;他頭束綸巾、輕搖羽扇,氣勢非凡;他從容閑雅,指揮三軍,頃刻間便讓曹操八十萬大軍“灰飛煙滅”,建立了不朽的功勛。詞人從周瑜的年齡、裝束、儀表、神態和戰績入手,寥寥幾筆便勾勒出一位風流儒將的完美形象,令人不由得拍案稱絕。而寫周瑜的功成名就又在于反襯自己的落魄沉淪,“周郎是賓,自己是主,借賓定主,寓主于賓”(《蓼園詞選》)。下面“故國”兩字,詞人便從歷史的追憶返回到對個人生活現實的感嘆。神游故地,面對滔滔江水和對歷史的回顧,不知不覺給自己披上了一層凝重而深沉的色調。無情的命運與多情的人生已使他頭染白發,連瀟灑的周郎似乎也關切地笑他事業的無成。這三句,飽含著詞人遭受貶謫、未老先衰的無限感慨,對人生思索和感嘆的主題也終于拋開了千山萬水、穿透過漫長的歷史,在這里赤裸裸地吐露而出,前面“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蘊藏著的人生短暫、“一時多少豪杰”包含著的物是人非,在這里也都涌向了高潮。寫景在于寫史,寫史在于寫人,寫人又落腳于袒露自己的坎坷遭遇和壯志未酬。詞作在搖曳跌宕中句句緊扣、層層深入,正如《蓼園詞選》中所說“總而言之,題是赤壁,心實為己而發……離奇變幻,細思方得其主意處”。最后,詞人用“人生如夢,一樽還酹江月”兩句,在沉重的嘆息聲中進一步強化了主題,把歷史和現實、景與情、人與物,都一齊升華到人生哲理的高度。千古英雄伴著大江飛快逝去了,瀟灑風流的周瑜如今又在哪里?人生啊! 既然像夢一樣短促、虛幻,那就讓焦灼、苦悶而又短暫的生命在酒盞和江月的陪伴下融化進純樸無邊的大自然中去吧! 那里有著無窮無盡的永恒和完美。蘇軾在這里的“人生如夢”的感慨,與《前赤壁賦》里面的“哀吾生之須臾,羨長江之無窮”的思想一脈相承,這不是消極情緒的閃現,而是生命自覺自律的流露。自從江畔初見月,代代自覺者都有著這類的感傷,同時,也都有著一種由短暫求永恒、苦悶求超脫的沖動。蘇軾的“一樽還酹江月”便是這種超脫的體現,他化悲憤為曠達、融無窮于須臾,使苦難深重的人生罩上了一層瑰麗的色調。
這首詞,“一洗綺羅香澤之態”(《酒邊詞序》),創造了高昂豪放、沉郁壯闊的藝術境界,不愧為千古絕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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