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底塵勞破,青山在眼中。
竹橋低跨水,林磬小鳴風(fēng)。
半嶺暮云碧,一村霜葉紅。
禪枝棲眾鳥,回首意無窮。
禪宗,自梁代印度僧人達(dá)摩傳入中國以后,至第六代傳人慧能、神秀,開創(chuàng)“南頓”、“北漸”二派。由于禪宗用參究的辦法,徹見心性的本源為主旨,尤其是慧能的“南頓”,講究佛性人皆有之,只是被蒙蔽而已,有朝一日,突然省悟,即可成佛。因此才有“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之說。由于禪宗的這種主旨和不甚講究修行的緣故,深受封建士大夫的喜愛,因此流傳極廣。
此詩開首“怪底塵勞破,青山在眼中”,正是描繪和抒發(fā)了眼見青山美景,一切塵世煩惱頓然破除的省悟境界。詩人用 “怪底”二字抒發(fā)了心中的一種情緒,久久地纏繞在心頭的塵世俗事和無窮煩惱,何以在此時一剎那之間竟然消失殆盡,仿佛束縛身心的牢網(wǎng)被掙破,原因在于一片青山在眼中生了根。詩人心中本已有的佛性和禪意,借助視神經(jīng)輸入的客觀美景的觸動,那一層蒙蔽之物被掃除了,于是詩人悟到了真諦。
中間四句所描繪的是一幅絕好的山水美景,正是這一幅如畫的秋日暮景,觸動了詩人,使其省悟,掙脫塵勞。
“竹橋低跨水,林磬小鳴風(fēng)。”在潺湲流過的青青的水面上,有著一座古樸簡拙的竹橋低低地跨過,橋是如此低,水是如此清,人從上面慢慢走過,仿佛是浮在水面,隨著流水緩緩滑過岸去。和風(fēng)刮過樹林,傳出清泠泠的妙音,就像是禪寺中擊磬那般清越,又如塔角檐上懸掛的風(fēng)鈴聲那樣脆響。這二句,詩人的眼光可說是非常細(xì)微的,一個 “低”字,一個 “磬”字,便足以證明。和這種工筆山水的意趣相對襯,“半嶺暮云碧,一村霜葉紅”,具有的卻是寫意山水的韻味。單單從 “半嶺”、“一村”兩個數(shù)詞的運(yùn)用上,就能體會出那種朦朧的美。它不像 “滿園春色關(guān)不住,一枝紅杏出墻來” (葉紹翁《游園不值》) 那樣具體細(xì)微,也不如 “兩個黃鸝鳴翠柳,一行白鷺上青天”(杜甫《絕句》)這般歷歷可數(shù)。我們讀這兩句詩,只可感受到兩種對比色調(diào)的秾麗,仿佛是西洋油畫中兩團(tuán)色塊互相滲透、暈染,分不清彼此的界限。而這二句詩所揭示的內(nèi)容: “云”和 “霜葉”,本身就不具備確定性,因而詩人如此寫來是恰到好處。我們可以說詩人具有一雙畫家的眼睛,既知何處該細(xì)細(xì)刻畫,又知哪里該大筆揮就,粗細(xì)對比,色彩對襯,描繪出一個十全十美的美好景致。
然而,這幅寧靜和諧、一塵不染的圖畫中,蘊(yùn)含著深刻的禪意。因?yàn)樵娙藦闹形虻搅朔鹦浴__(dá)摩曾說: “安心無為,形隨運(yùn)轉(zhuǎn)”。詩人為此,心中豁然開朗,原來他的心中也正像眼前的青山一樣,寧靜平和,絕無半點(diǎn)喧囂和塵埃,心如流水般清澈透亮,原先耿耿于懷的塵世糾葛,已頓然消失,身心都已融入禪境之中。
這種隨緣任運(yùn)的禪學(xué)意味,已滲透到詩人的日常生活中,就是只須心中有佛,不必拘泥于形式上的修行和參禪,完全可以過普通人的生活,所謂“佛祖心中留,酒肉穿腸過”。所以詩人看到棲息在樹枝上的眾鳥,心中感慨于那些表面熱衷于佛事的信徒,他們不正如這些鳥兒一樣只知棲息在 “禪”的枝權(quán)上,而并不在乎是否領(lǐng)悟深蘊(yùn)的禪意,同時,也為自己的悟性而自喜。然而這一切并沒有被表達(dá)出來,詩人面對這些,僅僅是“回首意無窮”。走在暮色蒼茫的旅途上,詩人將禪意完全寓于眼前之景,不著一字,盡得妙悟。
這首詩雖短,總共才四十字,然而卻蘊(yùn)含著豐富而深刻的禪宗思想,符合禪宗不著文字、只可意會的一貫作風(fēng)和傳統(tǒng),宣揚(yáng)了佛心本有、隨緣任運(yùn)的宗旨,可稱為禪詩的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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