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身不擬墮塵緣,長恐驚鴻落響弦。
蹋盡世間千澗壑,歸來胸次一山川。
深宮木末猶秋色,故國天涯只暮煙。
憑杖道人分石甃,要看庭下玉龍旋。
且向家山一笑歡,從來烈士直如弦。
君今振钖歸千頃,我亦收身入兩川。
短世驚人如掣電,浮云過眼亦飛煙!
何當與子超塵域,下視紛紛蟻磨旋。
這兩首七律是次韻當時著名詩僧參寥之作。參寥,即僧道潛,俗姓何,字參寥,本名曇潛,賜號妙總大師,杭州于潛人。自幼出家,與蘇軾、秦觀等相往還。能文善詩,為蘇軾所稱賞。這兩首詩既有禪的空靈韻味,又有一種遒健的氣勢。
第一首詩。“此身不擬墮塵緣,長恐驚鴻落響弦。”“塵緣”,指塵世的糾葛。佛教追求涅槃境界,要超脫生死輪回的鏈條。“緣”的本義是“緣起”。“緣起”說是佛教的基本觀念,把世間一切生滅現象和體現生滅現象的主體,都看成是由因緣造成的,佛學中“十二緣起”的理論是三世輪回說的基礎。“此身不擬墮塵緣”,是說要遠離人世喧囂。“長恐驚鴻落響弦”,是比喻自己唯恐墮入“塵緣”的怵惕之心。“蹋盡世間千澗壑,歸來胸次一山川。”這兩句有很深雋的象征意味。閱盡人間滄桑,始悟真諦,乃是詩句的深層內涵。“深宮木末猶秋色,故國天涯只暮煙”,描寫了一幅秋晚的景象,筆力蒼勁、視野廣闊,一片蒼茫雄渾之狀,可謂名句。“憑杖道人分石甃,要看庭下玉龍旋”,是說參寥能俯察人世。
第二首。“且向家山一笑歡,從來烈士直如弦。”英烈之士,耿直如弦,其結局必然不妙。漢民謠曰:“直如弦,死道邊;曲如鉤,反封侯”,是說正直之士難為俗世所容,常遭奸佞排擠。因而,詩人意欲回歸“家山”,超脫塵世紛擾。“君今振錫歸千頃,我亦收身入兩川。”钖指錫杖,也稱禪仗,僧人所持之物。參寥持杖歸還千頃田園,而詩人也要回歸四川。“短世驚人如掣電,浮云過眼亦飛煙!”這兩句形容人世之短暫,悠忽即逝;世間的一切都如過眼之云煙。在佛教看來,萬法皆由因緣湊合,“四大皆空”,一切都無自性,也就是沒有自我的質的規定性,因而,都是虛幻不實的。佛家所謂“空”,并非說一無所有,而是認為現象界的一切都“不真”,都是虛假的,這便是所謂“空”。南朝高僧僧肇曾有名篇《不真空論》,專闡此理。佛經常以如煙如霧、如夢如幻等比擬世相。如《說無垢稱經·聲聞品》:“一切法性皆虛妄見,如夢如焰。所起影象,如水中月,如鏡中像”,《月上女經》卷上:“諸三世猶如幻化,亦如陽焰,如水中月”等。“何當與子超塵域,下視紛紛蟻磨旋。”是說要與參寥超拔塵域,站在人世之外來俯瞰世相,看到的是世間都如螞蟻旋磨一樣,空勞一場。典出 《晉書·天文志》:“天圓如張蓋,地方如棋局。天旁轉如推磨而左行,日月右行,隨天左轉,故日月實東行,而天牽之以西沒。譬之于蟻行磨石之上,磨左轉而蟻右行,磨疾而蟻遲,故不得不隨磨以左回焉”。借指沉迷世故,畢生勞碌。僧文珦有《感光》詩云: “身世蟻旋磨,日月駒過隙。”與這兩句詩同意。
這首詩寫要回歸家山,超越塵域,實際上未必果真如此,而是一種心靈的境界。禪宗突出心的作用,以心為萬物之本體,其彼岸世界亦在此心之中。只要心凈則土自凈,現世即為佛國,所謂超越塵域,只是心靈上的超越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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