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常國武
有客慨然談功名,因追念少年時事,戲作
壯歲旌旗擁萬夫,錦檐突騎渡江初。燕兵夜娖銀胡,漢箭朝飛金仆姑。 追往事,嘆今吾,春風不染白髭須。卻將萬字平戎策,換得東家種樹書!
辛棄疾
這是一首追往嘆今的著名小令。上片回憶青年時代生擒叛徒張安國、率領萬眾義軍渡江南歸的往事,遣詞造語,雄健密麗,又以“燕兵”兩句對仗,渲染當年這一可歌可泣的敵我雙方追擊、還擊的場面,為下片作充分的鋪墊。換頭兩句,承上啟下。往事已矣,人已老大,即便使萬物復蘇、萬象更新的春風,也不能將髭須染黑,讓自己重新恢復青春。這是一層意思。當年嘔心瀝血,寫成洋洋數萬言的討平敵虜的論文(指《美芹十論》、《九議》)上奏朝廷及執宰大臣,然而今天卻徒然換得了退隱園田的結局,這是第二層意思。兩層意思,既概括了作者南歸后備受排擠、迭遭打擊的經歷,也表達了他壯志未酬、年華已逝的悲憤。上下兩片,形成強烈的對照;結拍兩句,又自成今昔對比,都是采用典型的反襯手法。
解放以后,稼軒詞的研究者對此詞上片的理解頗有分歧:
一是本事問題。有個別論者認為上片寫的是辛棄疾初次奉表南下而非后來獻俘南歸之事,其理由為一、第二句有一個“初”字;二、當時農民起義軍的生活必然十分艱苦,戰士不可能都穿上如此闊綽的“錦襜(chān,即錦制戰袍)”;三、《宋史》稼軒本傳明言“金將追之不及”,證明金兵與辛棄疾等人率領南歸的起義軍之間并未正面發生過戰斗。對此,筆者認為:一、“渡江初”不能理解為“初渡江”,“初”在這里只能作“當初”解,亦即用以回顧此次渡江前的一段經歷。況且此詞題目明言“有客慨然談功名,因追念少年時事”。辛棄疾等人初次奉表南下,過程十分順利,并未發生過什么驚心動魄的事情,與第二次活捉叛徒、獻俘南歸之舉根本不可同日而語。二十余年后作者追憶這段往事,自不可能舍大取小,棄重就輕。二、征之當時義軍的實際生活情況,當然沒有條件盡穿錦檐。然而夸張乃是文學作品常用的手法之一,實際生活未必然,文學描寫都可以比普通的實際生活更高,更強烈,更有集中性,更典型、更理想。李白《越中覽古》有“義士還家盡錦衣”之句,陳陶《隴西行》有“五千貂錦喪胡塵”之句,皆是其例。三、寫詩不同于寫史,詩完全可以在基本史實的基礎上進行合理的渲染和夸張。此詞戰斗場面的描寫,正應作如是觀。
二是對“燕(yān)兵”一聯的理解問題。大約有以下幾種解釋:一、因五代期間割據幽州的劉仁恭,其部隊編制中有“銀胡都”之名,所以認為“燕兵”即北兵,指辛棄疾所率義軍。此說大謬。因為這樣解釋,此聯上下兩句就全寫辛軍,犯了詩家最忌的“合掌”之病。二、“燕兵”、“漢箭”均指金兵,因為金主完顏亮兵敗采石,退據揚州,部下用亂箭將他射殺,這是一種“助漢之義舉”,所以得稱“漢箭”。此說尤謬,不僅一聯皆寫金兵,犯了“合掌”之病,而且用“漢”來指代少數民族,古代作品從無其例。因此正確的解釋應是:上聯指金兵佩“銀胡
”(銀色的箭袋)乘夜進行追擊,下聯指辛部清晨以“金仆姑”(箭名)加以還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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