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張晶
黃金錯刀白玉裝, 夜穿窗扉出光芒。
丈夫五十功未立, 提刀獨立顧八荒。
京華結交盡奇士, 意氣相期共生死。
千年史策恥無名, 一片丹心報天子。
爾來從軍天漢濱, 南山曉雪玉嶙峋。
嗚呼楚雖三戶能亡秦, 豈有堂堂中國空無人!
這首詩也是作于乾道九年(1173),詩人自南鄭撤幕后,在成都任職,實際上幾同賦閑。這個時期,詩人的心情處于低谷,那種壯志未酬的郁憤與報國無路的茫然,交匯成頗為痛苦的心情,觸遇而出。這段時間,詩人寫了很多詩,這是很出色的一篇。
這首詩十二句,也是七言歌行體,從內在結構上看,同樣也可分為三層。
“黃金錯刀白玉裝”這四句,可為第一層,詩人先寫寶刀的珍奇。所謂“金錯刀”,是指刀身嵌有黃金紋飾的寶刀。黃金飾身而又以白玉裝鞘,足以見得此刀之珍奇寶貴了。寶刀在夜間閃閃發光,穿過窗扉,精光四射,更見此刀之鋒利無比。上句寫寶刀裝飾之精美珍異,下句寫寶刀鋒刃之光耀黑夜,寶刀之名貴于此可見。寶刀的價值決不止于華麗好看,而在于它可以削鐵如泥,消滅敵人,鏟除邪惡。而現在寶刀雖好卻無用武之地。豈能不引發詩人的感慨萬端!“丈夫五十功未立,提刀獨立顧八荒”,是詩人自寫其心態。詩人時年四十九,概言五十,卻未能驅逐敵寇,收復神州,空有手中寶刀,卻不能馳騁疆場,豈不悲哉?于是,提刀獨立,環顧八荒。這是一個十分悲壯的志士形象。
“京華結交盡奇士”四句,為第二層,抒寫其始自少年時代的奇情壯節與一貫志向。這是詩人的回顧,也是詩人的自期。盡管偏安的南宋王朝不給詩人以實現抱負的機會,抗敵事業渺茫難期,但是,詩人是始終沒有放棄這種理想的。詩人年輕時便在京華結交了許多奇士,他們意氣相投,誓同生死。他們都是滿腔熱血,以殺敵報國相激勵的。這并非是一般的朋友義氣,而是建立在深厚堅實的愛國主義思想基礎之上的氣節。我們不妨從陸游父輩的愛國氣節中來看陸游的這種思想淵源。陸游的父親陸宰便是一個滿腔熱血的愛國士大夫,陸游記述說:“紹興初,某甫成童,親見當時士大夫相與言及國事,或裂眥嚼齒,或流涕痛哭,人人自期以殺身翊戴王室,雖丑裔方張,視之蔑如也!”(文集卷三十一《跋傅給事帖》)這種慷慨悲憤、以殺身報國自期的情形,也不妨可以看作陸游這一代“奇士相期”的寫照。“千載史策恥無名,一片丹心報天子。”非常典型地表達出封建時代士大夫愛國思想的特征與矛盾。由于歷史的局限性,中國古代的士大夫的愛國思想,在很多情形下是與功名欲望、忠君思想交織在一起的。對于功名利祿的追求,是誘導士大夫積極“入世”的主要動因,而報國之舉又往往摻雜著功名欲望。這在唐代,不乏其例。而在南宋時期,神州破碎,金人入侵,陸游志在以殺敵報國而名垂史冊,便有了更為積極的思想價值與愛國意義。那么,應該如何看待忠君與愛國的關系呢?“一片丹心報天子”,似乎只欲效忠皇帝,實際并不如此簡單。中國古代士大夫的愛國主義感情有濃厚的“忠君”因素,這是歷史事實,無須回避。在封建皇權統治一切的社會里,皇權是國家的象征,“忠君”在很多情形下,是忠實于這種象征。在國家分裂、民族危難之際,“皇帝”更具有民族向心力、凝聚力的“磁石”的作用。所謂“報天子”,應該從這樣一種意義層面上加以認識,而并非是說一定忠于某個具體的皇帝。尤其是宋高宗這樣一個在很多問題上違背了民族利益的無道之君,陸游往往是委婉地加以指責的。因而,這句詩中雖有“忠君”的痕跡,但其基本的內涵,是強烈的愛國情愫。
“爾來從軍天漢濱”四句,是詩的第三層。詩人不無自豪地回憶著自己的從軍生涯,同時強烈地發出了消滅敵人、恢復中華的誓言。“天漢濱”,即漢水濱,指自己從軍的南鄭一線。“南山”,是南鄭前線附近的山,詩人在詩中屢有提及,成為象征著詩人從軍生涯的意象。“南山曉雪玉嶙峋”,把南山的雪景寫得十分明麗美好。早晨,南山披上了雪裝,皎潔如玉,而又崢嶸嶙峋。這種美好的意象,帶有很強的感情色彩,是詩人對其從軍生涯的美好記憶。最后兩后:“嗚呼楚雖三戶能亡秦,豈有堂堂中國空無人!”詩人覺得結尾處七言句式已不足以表達這種強烈的情感,而以九言句寫出。“嗚呼”感嘆詞的應用,更使詩作在結尾處掀起了感情的狂瀾。戰國時秦楚兩個大國為敵,最后楚國終為強秦所滅,但楚國人民不肯屈服,有首民謠表達出他們誓死復仇的決心,曰:“楚雖三戶,亡秦必楚!”這里化用了這個民謠,同時又說,何況是堂堂中華大國,豈能沒有人出來殺敵報國的?充滿了戰勝敵人的堅定信念。
陸游的歌行體詩,每于意脈轉折處換韻,使詩的思想感情與藝術形式達到了高度的和諧統一,呈現出一種沉郁頓挫而又豪邁跌蕩的風致。這首詩中隨著感情的起伏變化,四句一轉韻,也正是詩意轉換之處。著名的《關山月》、《三月十七日夜醉中作》等篇,都有這個特點。
作為一首抒情詩,成功地塑造了抒情主人公——一位滿懷勃郁不平的愛國志士形象在詩中呼之欲出。詩人那種獨立蒼茫的意態得到了傳神的寫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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