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朱安群劉友林
天邊青鳥逝, 海上白鷗馴。
王濟非癡叔, 陶潛豈醉人。
得官須報國, 可隱即逃秦。
身世何時定, 挑燈看劍頻。
文天祥
此詩原載《指南后錄》,從詩的內(nèi)容看,當作于因開罪賈似道而免官之時。度宗時,奸相賈似道權(quán)傾朝野,連皇帝都不在他眼里。咸淳六年(1270),賈似道托病辭官以要挾度宗,文天祥代皇帝草擬制誥挽留,不但沒有夸贊他,反而義正辭嚴地裁責他。賈似道不悅,唆使臺臣張志立奏免文天祥的官職。此詩所詠,即是賦閑后隱居文山的感慨。
詩題《海上》,并無實在意義,只取“海上白鷗馴”頭二字為題。首聯(lián)倒裝。“海上白鷗馴”,語出杜詩“白鷗沒浩蕩,萬里誰能馴”《奉贈韋左丞丈二十二韻》。杜甫原本是說自己因無人舉薦,“逡逡有去國之思”(朱鶴齡語),再也不受他人的拘束,天祥反用其意,說自己雖然免官在鄉(xiāng),卻依然盡忠于朝廷。詩人考中狀元后曾有恭謝詩稱“報恩惟有厲清忠”,縱觀其一生,確是做到了這一點。但盡管天祥“身在江湖,心戀魏闕”,卻是“天邊青鳥逝”,無由可通消息。青鳥,神話中的鳥,它是西王母的使者(見《漢武故事》),古詩中常指代傳遞信息之人。詩人閑居林泉,一片忠忱卻是無法上達帝聽。回想自己之所以罷官,乃是得罪了權(quán)貴。王濟,晉人,尚武帝女常山公主,“每侍見,未嘗不咨論人物,及萬機得失”(《晉書》)。“癡叔”原指王濟叔父王湛(見《世說新語·賞譽》),在詩里,文天祥以王濟為“癡叔”自喻,說自己裁責賈似道并非“癡叔”笨伯,而是深知其中利害。他在給友人的一封信中說:“七八月以來,此血肉軀,如立于砧幾之上,齏粉毒手,直立而俟之耳。”可見是冒了生命危險的。陶潛,即陶淵明,性好飲酒。詩人以陶淵明自比,但“豈醉人”三字道出他并未忘懷國事。詩人也知道“剛介正潔,固取危之道”,遁世隱居,才是全身遠禍的清醒選擇。“得官須報國,可隱即逃秦。”逃秦,見陶潛《桃花源記》:“先世避秦時亂,率妻子邑人來此絕境,不復出焉,遂與外人間隔。”天祥此時已是無官一身輕,正可以嘗嘗隱居桃源的樂趣。他在《宣州罷任再贈》中也說“世無徐庶不如臥,見到淵明便合歸。”但是,大宋江山眼下正面臨危機,自己身為宋臣,又怎能坐視不管呢?詩人陷入了兩難的心境:為國效力,為臣死節(jié),是詩人所追求的人生理想,但朝綱紊亂,自己被排擠出朝,理想難以實現(xiàn);歸隱山林,全身遠禍,固然不錯,卻又有違于自己的人格理想。詩人不由得慨嘆:“身世何時定?”但緊接而來的下句“挑燈看劍頻”,卻又將詩人的最終意向挑明。辛棄疾有詞云:“醉里挑燈看劍”,原來詩人的靈魂深處,還是渴望退敵建功,報效國家。一個“頻”字,道出了這種心愿的熱切。
此詩的展開層次分明,由“青鳥逝”而帶來的悵望,導致了仕與隱的心理沖突。詩人的閑居與儒家的有為思想,是構(gòu)成這一沖突的基礎,詩人直言被黜,忠于社稷卻險些罹難,又加劇了這一沖突。這種矛盾的心理是如此困擾著詩人,以致詩人反躬自問“身世何時定”,但是,這還只是詩人的表層心理,其深層心理直至結(jié)句才逗露出來。他為什么頻頻挑燈看劍呢?因為他心底有一股愛國的波瀾在奔涌,在激蕩。詩人對心理沖突的雙方面都極力鋪陳,最后陡然一筆收住,使人在結(jié)句中反復咀嚼,體味出詩的全部意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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