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楊鐘賢
此是晉人游集處, 當時風景與今同。
不干鐵鎖樓船力, 似是蒲葵麈柄功。
幾簇旌旗秋色里, 百年陵闕淚痕中。
興亡畢竟緣何事? 專罪清談恐未公。
劉克莊
新亭,又名勞勞亭,三國吳建,故址在今南京市南。因東晉初年周等人曾在此宴飲,語及國事,相對涕泣而著名。劉克莊以新亭為詩題,寄寓自己的興亡之感和愛國之思。
首聯“此是晉人游集處,當時風景與今同”,照應題目,涵蓋全篇。晉人,指東晉政權中王導、周高級士族人物。據載,他們每到暇日,就相邀新亭飲宴,一次周
慨然而嘆曰:“風景不殊,舉目有山河之異。”大家相視流涕,唯王導愀然變色曰:“當共戮力王室,克復神州,何至作楚囚相對泣邪!”(《晉書·王導傳》)這一聯正是化用這個故事。但下句既云“當時風景與今同”,就隱然說明,詩人今天登臨新亭,也是“舉目有山河之異”啊!在這里,詩人在借古喻今中融入了南北長期分裂之痛。頷聯“不干鐵鎖樓船力,似是蒲葵麈柄功”,是對首聯所寓情事所發表的議論。鐵鎖、樓船,分別指用鐵鏈連鎖起來的戰船和有疊層的戰船,這里代指武力。蒲葵、麈柄,分別指蒲葵扇和駝鹿尾拂塵(即麈尾),這里分別代指曾以執蒲葵扇而使蒲葵扇“價增數倍”的謝安和喜執麈尾并以用所執麈尾柄驅趕牛車而受到同僚調侃的王導,他們都是竭忠盡慮輔佐東晉朝廷的宰輔之臣。在詩人看來,東晉偏安政權的建立和存在,并能外御強敵、內平反叛,不是憑借軍事力量的強大,而是有賴于像王導、謝安這樣一批“思建克復之功,用成翊宣之道”(《晉書·王導傳》)的輔弼之臣的謀劃和運籌;反過來說,東晉政權后來不但未能“克復神州”,結束南北分裂局面,反被劉宋政權所取代,也不是因為軍事力量微弱,而主要是因為最高統治集團內部出了問題,政治越來越腐敗,像當年王導、謝安等人那樣能夠“戮力王室”的軍政大臣再也沒有了。一言以蔽之,在詩人看來,能否興國安邦,完成“克復神州”的大業,關鍵不在于武力,而在于政治和制定國策的人。顯然,這一聯也融入了詩人對時事的感慨。不是嗎?一部南宋王朝史,幾乎總是投降派占據統治地位,而那些力主抗金復國的愛國人士卻處在被排擠、被打擊的地位,使他們的抗金復國主張和方略根本無從實現,詩人自己的政治遭遇就很能說明這個問題。
頸聯轉寫登臨新亭的所見所感:“幾簇旌旗秋色里,百年陵闕淚痕中。”詩人從歷史的反思回到了現實,然而,詩人在現實中又看到了什么呢?但見在秋色的籠罩中,只有幾簇稀稀落落的旗幟和那早已變成歷史陳跡的一座座昔日帝王的陵墓。詩人撫今追昔,思緒萬千,情不自禁,潸然淚下了。這一聯亦情亦景,上句的“秋色”二字,不僅點明了登臨時間,也渲染了周圍那種蕭索悲涼的氣氛;上句的哀景又襯托下句的悲感,越顯出詩人對國家命運的憂慮。尾聯又入議論,上句先用反問句“興亡畢竟緣何事”呼起,下句再以直陳句“專罪清談恐未公”作結。這一聯又一次用了晉人的故事。據《晉書·桓溫傳》載,,桓溫北伐,與其僚屬共登平乘樓,遠矚中原,慨然曰:“遂使神州陸沉,百年丘墟,王夷甫諸人不得不任其責!”唐代修《晉書》的人也持這種看法。王夷甫即西晉末葉的宰輔大臣王衍,他好老莊,善清談,而不以經國為念。其實,像他這樣的人,在東晉朝士中還不少,王羲之就曾批評過他們“虛談廢務,浮文妨要”(見《晉書·謝安傳》)。從頷聯可知,詩人并不是不清楚晉王朝興亡的原因,他只是不贊成把晉代亡朝亡國的責任推到清談者頭上。那么,詩人何以要為“清談”發此翻案議論?這也是借古人的酒杯澆自己的塊壘。詩人和他的同調對國家的命運前途和當時的政治形勢比較關心,喜歡議論朝政和時事。曾受到當權者的迫害。所以詩人就巧妙地利用“清談”一語的多義性,暗中指出南宋王朝當權者指責他們議論朝政是不公正的。因為南宋不能“克復神州”和當年東晉不能“克復神州”一樣,根本原因都是政治腐敗。
在登臨、游歷、詠史、懷古之作中借古諷今以抒己感,這種作品很多。這首詩就借寫由登臨新亭所觸發的懷古幽情,表明了詩人對時事的看法,也融入了詩人深沉的愛國憂國之思。詩中雖多議論,但能帶情以行,所以,·不僅不感到乏味,反有一種耐人尋思的藝術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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