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詩《孫枝蔚·陸放翁硯歌為畢載積題》原文賞析
道士洑邊日將落,漁人網重心最樂。不聞拔剌轉堪疑,到手且看石厚薄。相逢未少讀書人,得錢勝賣三尺鱗。攜硯歸來贈畢曾,甕頭大叫驚四鄰。老友如從劍南至,上鐫“心太平庵”字。放翁不止是詩人,酒罷凄涼南宋事。揮毫意氣凌千秋,冬天不懼寒無裘。《曉嘆》一篇情具見,后人展誦淚長流。此石相隨到西蜀,洗滌坐臨江水綠。只今湮沉幾百年,卻與漁家換斗粟。古來得失何事無,金銅仙人來魏都。塞馬楚弓那足問,船中書畫聊自娛。世間正貴豐城劍,笑君癖愛江底硯。可憐情性與時違,夜夜名流滿高宴。何人把玩最噓欷,白發西京老布衣。
陸游愛硯,在其詩集中,許多詩表達了他視硯為愛物的情感:“端溪硯璞斲作枕”(《睡起試茶》),“端溪石池濃作墨”(《題醉中所作草書卷后》)。陸游更愛國,“王師北定中原日,家祭毋忘告乃翁”(《示兒》),就是萬口傳誦的名句。畢載積得放翁硯,孫枝蔚為題,其主旨正是借眼前之硯,懷古人舊事,更借宋傷明。全詩由硯及人,因人生情,贊嘆了古之陸游與今之畢載積不趨時俗、雅愛寶硯的情趣,表達了對故國故鄉的懷念。
首十句言畢載積得硯。陸放翁硯得來全出偶然,一位漁人在道士洑邊網到這方石硯。作者精細地刻畫了漁人網中得物時的情態變化,先樂而轉疑,因網重將得魚而樂,不見魚動跡象而疑。繼而又轉喜,自忖將石硯賣給讀書人,還“勝賣三尺鱗”呢!從漁人手中得硯的那位讀書人,不知是素聞載積有硯癖,還是看載積有西晉名士畢卓那般放達的品性,便將石硯贈給了這位新硯主。載積得硯,竟 “大叫驚四鄰”,這一 “驚”,提示了此硯不同尋常,把讀者對石硯的關注推向高潮。經作者的苦心鋪墊之后,推出石硯的真實面目: “老友如從劍南至,上鐫 ‘心太平庵’ 字。” “老友” 指出畢素來視硯為友; 地名 “劍南”、室名 “心太平庵”,點明硯主即為南宋愛國詩人陸游。這兩句為畢的無意得硯,添上了幾分傳奇色彩。
次十句述陸放翁用硯。作者由眼前之硯,聯想到陸游的詩,聯想到南宋的凄涼事。也許正是用這方硯,陸游寫下了諸如 “寒生肌粟苦衣單,瘦減頭圍覺帽寬” (《貧述》),“推衾危坐待天明,白首忍窮心似鐵” (《夜寒遣興》)這樣貧寒不墜凌云志的詩句; 更寫下了 《曉嘆》: “幽并從古多烈士,悒悒可令長失職?” “安得揚鞭出散關,下令一變旌旗色。”——位卑不忘復故土的詩句。“此石相隨到西蜀”,既是對“劍南”、“心太平庵”等句的呼應,也進一步體現了放翁對石硯的珍愛之情。可以想見,陸游隨身攜帶石硯,精心洗滌,傾注了多少愛心! 令人嘆惜的是,石硯湮沉數百年,杳無消息,石硯的遭遇如此,硯主陸游的命運如何,耐人尋味。
前二十句以客觀敘事為主,最后十句則完全是作者的議論。作者似乎離開石硯而大談人間“得失事”,大至漢魏興替,小至塞翁失馬、楚王遺弓。當人們無法把握朝局、預測未來時,惟有聽其失、安己心,像米芾那樣在船上載書畫以自娛。畢君愛硯,高宴名流,是與豁達超然的情趣一脈相承的; 而世間卻以 “豐城劍”為貴,即崇尚武功,作者雖未明言其非,但在對畢君淡淡的褒揚中,已經蘊涵對時尚的不屑了。當然,追名逐利也好,雅愛珍物也好,“何人把玩最噓欷”,還數 “白發西京老布衣”,在舊籍長安的作者看來,得武功不足以傳世,愛名硯亦僅自娛而已,失去了陸游收復中原的決心,這才是最令人噓欷不已的。末二句,作者情不自禁地由旁觀者、代言人而自袒胸襟,再次表明了他對陸游硯的深層思考和無限感慨。陳維崧所稱: “其思鄉土而懷宗國,若盲者不忘視,痿人不記起,非心不欲,勢不可耳。”(《溉堂前集序》)正道出了孫枝蔚感情與現實的矛盾。
這是一首詠物詩,但對具體的那方硯并未作精細的描繪,在詩句中,讀者幾乎無法了解硯的形狀與色澤。孫的立意在以硯為中介,突出陸游之用硯,在于書寫寄寓壯志的 《曉嘆》等詩; 載積之愛硯,在于不附陋習,陶冶性情;作者之玩硯詠硯,則更是借題發揮,以宋喻明,表達自己復舊朝、歸故土的熱望。
沈德潛稱孫詩 “自有真意” (《清詩別裁集》),魏禧認為他的古詩往往以漢魏律為先驅(見 《溉堂續集序》)。衡之此詩,“真”在事真、情真,其似漢魏處,正在有內容、能動人,即所謂 “感于哀樂,緣事而發”。正是康熙三年時的孫枝蔚,復明之心未死,強烈的復國思想驅使他寫下了此詩。到了康熙十八年,孫改變初衷,出仕清廷,便不再發這樣的家國之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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