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王錫九
長安吊古
秦關何處?看衰草飛煙,古今難滅。斑鬢蕭蕭,高歌擊筑,千載羽聲悲切。堪嘆咸陽一火,灰了祖龍帝業。怎忍見,那渭城灞水,漢家明月。 凄涼回首處,舊日園陵,花老棠梨結。池畔留裙,坡邊遺襪,舊事有誰能說?為問館槐宮柳,經過幾番霜雪。清淚灑,聽西風蕭颯,寒蟬嗚咽。
張綱孫
長安(今陜西西安市)是秦、西漢、唐的都城(秦都實在咸陽,因與長安隔渭水相望,所以通稱長安)。這三個王朝是中國古代最為強盛的時代,隨著歷史的發展而相繼滅亡,長安亦隨之而殘破荒涼,只留下眾多的遺跡供后人憑吊。張綱孫的這首長安懷古詞,不是就長安的一時一事抒發感慨,而是通過選取三個朝代一些廣為人知的歷史故實,感嘆它們興亡相繼、悲恨相續的變遷。
“秦關何處?看衰草飛煙,古今難滅。”秦關,指潼關,在今陜西潼關縣,古代是長安東面的重要屏障。開頭用問句,表面上是問潼關在哪里,其實是以拱衛長安的這一關卡失去其天險的作用,暗示長安作為古都巍峨雄壯的氣象已不復存在。故下面二句接云,只有秦川平原上衰頹枯萎的草色,煙云縹緲的景象,古往今來,依然如故。詞由煙云草色聯綴古今,由眼前轉入懷古:“斑鬢蕭蕭,高歌擊筑,千載羽聲悲切。”這幾句用荊軻入秦刺秦王政(即后來的秦始皇),高漸離擊筑相送的典故。《史記·刺客列傳》云:燕太子丹及賓客皆穿戴白衣冠,在易水(在今河北易縣境)送荊軻入秦,高漸離擊筑(筑為古代的一種打擊樂器),軻和而歌,為變徵之聲,士皆涕泣;又唱《易水歌》,復為羽聲慷慨,士皆瞋目,怒發沖冠。荊軻登車而去,毫無反顧之意。斑鬢,斑白的鬢發。這里應“白衣冠”的字面。羽,是古代五聲(宮、商、角、徵、羽)中最為悲壯的音調。詞括這個典故,實際上包含了荊軻刺秦王失敗,六國相繼滅亡,秦統一天下的意思。但秦王朝很短命,僅二世而亡。“堪嘆咸陽一火,灰了祖龍帝業。”祖龍,即秦始皇。《史記·項羽本紀》載:公元前206年,項羽入咸陽,燒毀秦宮室,殺秦降王子嬰,秦國滅亡。詞人說,項羽在咸陽放了一把火,焚燒秦宮,使得秦始皇所建的帝業灰飛煙亡,這場悲劇真令人慨嘆悲傷。秦王朝滅亡后,在長安先后又演出了漢、唐興亡的歷史劇,作者對它們也懷著一種悲哀的感情。“怎忍見,那渭城灞水,漢家明月。”渭城,即秦都咸陽,漢改為渭城縣,此指長安。灞水,源出陜西藍田縣,流經長安后北注入渭水。漢家,漢王朝。漢、唐兩代都是中華民族歷史上最值得驕傲自豪的時代,它們也早已滅亡,無影無蹤了。只有那自古以來就流經長安的灞水依然碧波浩蕩,明月也一如當年,照耀著的長安的頹垣斷壁,呈現出一片凄涼景象。“灞水”、“明月”,是長安盛衰的見證,也是聯系古今的自然景物。詞人說不忍見到它們,其實就是慨嘆景物依舊,人世已非,把撫今追昔的感情寓托于其中。古今的時空差距在這甲被客觀景象所縮小,完全融匯在一起了。它雖是寫漢,唐也隱含在內。漢、唐在歷史上往往被人們并舉。這樣,上片采用虛實結合的方法,敘寫了秦、漢、唐三朝的興亡。
下片主要表達對秦、漢、唐三代相繼滅亡的慨嘆。“凄涼回首處,舊日園陵,花老棠梨結。”棠梨,一種甘棠,開小白花,果實可食。漢代有棠梨宮,在甘泉宮東南三十里。司馬相如《上林賦》云:“下棠梨,息宜春。”詞中“棠梨”,既與“花老”相映發,指植物;也和“園陵”相呼應,指漢代的宮殿。可見,過片在意脈上是緊承上片末句“漢家”而來。回頭看去,那一片荒蕪凄涼的地方,只見白色的棠梨花紛紛凋零,正結著果實。在漢代,它卻是皇帝經常游幸的棠梨宮的所在之處啊!它與上片末三句一樣,也是以貫串古今的景物刻畫盛衰變化,抒發興亡感慨。同時,也是雖只寫漢代,而實際上包括唐代在內,故下文即兩代并寫。“池畔留裙,坡邊遺襪,舊事有誰能說?”留裙,是用趙飛燕的典故。《飛燕外傳》說:“成帝與太液池作千人舟,中流歌酣,風大起。帝令馮無方持后裙,風止,裙為之縐。他日宮姝或襞裙為縐,號留仙裙。”坡邊,指馬嵬坡。遺襪,用楊貴妃事。唐代傳說,楊貴妃在馬嵬坡自縊后,有一老嫗撿到她的一只襪子,即以襪子供行人觀賞以牟利。后來,這只襪子又輾轉到了他人之手。中唐后,詩歌里吟詠此事者頗多,其中以劉禹錫《馬嵬行》為較早。詞中運用上面兩個典故,泛指漢、唐盛衰興亡的歷史事件。長安早已衰微荒涼了,漢、唐歷史也早已成為過去。曾經在這里演出過的許許多多的歷史故事,也都成為迷離模糊的陳跡,誰還能敘述得那么清清楚楚呢?下面,作者再進一層說:“為問館槐宮柳,經過幾番霜雪。”對于長安,不僅往事如煙,而且它的宮闕樓臺,樹木花草,也荒蕪殘破了。槐、柳,是古代長安栽種最普遍的兩種樹木。館閣旁的槐樹,宮禁里的楊柳,歲去年來,經過無數次風霜雨雪的吹打侵襲,一派凋零景象。人世間和自然界一樣,都發生了極大的滄桑變化,無不使人惆悵悲傷。“清淚灑,聽西風蕭颯,寒蟬嗚咽。”作者諦聽著蕭瑟的秋風,寒蟬凄切嗚咽的鳴叫聲,對長安的今昔盛衰,心中產生了無限的悲愴感,禁不住流下了傷心的淚水。詞在低沉喟嘆中煞尾,極悲涼之致。
全詞對長安昔日的繁華蕩然無存,只剩下一片殘破荒涼的景象,表現出極為哀傷悲痛的感情。在寫法上,作者很注意運用虛實相生的方法,往往以此代彼或以這一個涵括那一個,以少概多或以個別代替一般,使詞的內容非常豐富。這是由于詞不是專詠一代一事,而是泛寫長安的古今變化所決定的。但正因為這樣,詞的涵蓋力增強了,給讀者留下了廣闊的想象余地。雖然詞的寓意很淡薄,但韻味還是比較悠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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