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李廷先
斗壘孤危勢不支, 書生守志定難移。
自經溝瀆非吾事, 臣死封疆是此時。
須信累囚堪釁鼓, 未聞烈士豎降旗。
一門百指淪胥盡, 唯有丹衷天地知。
陳文龍
南宋滅亡前后,壯烈殉國的文臣、文人之多,在歷史上是很少見的。這和宋朝開國以來的三百年中一貫執行“養士”政策有很大關系。國家厚待,文人感恩,一遇國家危難,便挺身而出。厓山之役,抱少帝趙昺投海而死的陸秀夫,是進士出身;在他之后,被俘到大都(燕京)始終不屈,最后從容就義的文天祥,是狀元出身;后于文天祥在大都絕食死義的是他的同年進士謝枋得。這些史實是人們熟知的。另外還有一位狀元,早在陸秀夫、文天祥殉國之前,即為保衛宋王朝而自覺地獻出了生命,他的事跡,卻不大為后人所知,此人就是陳文龍。
陳文龍,興化軍(治所在今福建莆田)人。宋度宗咸淳四年(1268)廷對第一名。文章清麗,受到賈似道的賞識,官至參知政事(副宰相)。由于反對賈似道誤國誤民的乖張措施,遭到貶謫。益王趙昰立于福州,復拜參知政事,守興化軍。元兵大舉攻城,通判曹澄孫投降,他力屈被俘,即日絕食,到杭州死。事跡詳見《宋史·忠義傳》。他的詩留下來的僅有這首《元兵俘至合沙詩寄仲子》。“仲子”即他的第二子。此詩寫得慷慨悲壯,可和唐代張巡《守睢陽作》媲美,可以說是文天祥《正氣歌》的前奏。
當時元人以數十萬大軍分路撲向福州,欲以消滅益王政權。興化軍只有少數地方武裝,力量懸殊,怎么也擋不住元兵的進攻。起首一句“斗壘孤危勢不支”,表明了守興化軍的艱苦形勢。“斗壘”,營壘小而不堅,既孤且危,其勢難支。而在極端艱危之中并不動搖:“書生守志定難移”,表明自己雖是書生,然守土有責,一個“定”字表現他的堅韌不拔的志向。頷聯兩句緊承上句而來。《論語·憲問》載孔子和他的弟子子貢,評論管仲的為人。子貢說,管仲原是公子糾的舊臣,齊桓公殺了公子糾,管仲不能為公子糾而死,也就罷了,到后來還作齊桓公的相,為他治理國家,不能算是“仁者”。孔子回答說:“管仲相桓公,霸諸侯,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賜,微管仲,吾其被發左衽矣。豈若匹夫匹婦之為諒也,自經于溝瀆而莫之知也。”對于管仲不象普通人那樣,講小信小義,輕易地自縊于溝瀆之中為公子糾而死,而能立大功于天下,澤及后世,予以高度贊揚。頷聯上句“自經溝瀆非吾事”,即化用孔子的語意,表明自己志向宏遠,決不作無謂的犧牲,而要為國立功,并逗出下句的詩意:“臣死封疆是此時”。國君死社稷,大臣死封疆,這是孔門的教導,在他看來,是天經地義。不幸出了叛徒,戰敗被俘,這對他是最嚴峻的考驗,他怎樣對待呢?“須信累囚堪釁鼓”。“累囚”,被拘系的囚徒。出于《左傳·成公三年》“兩釋累囚,以成其好。”“釁鼓”,以血涂鼓的間隙。古代新鑄器成,殺牲畜以血涂其隙,因以祭之,叫做“釁”(《孟子》“將以釁鐘”趙岐注)。詩的意思是說,寧可被敵人殺掉用他的血去涂鼓,也不會屈服。“未聞烈士豎降旗”是反用后蜀孟昶花蕊夫人《述國亡詩》“君王城上豎降旗,妾在深宮那得知”的詩意,表明決不投降。結聯兩句“一門百指淪胥盡,唯有丹衷天地知。”上句反映出他家屬十口,相繼死難,從題目來看,只有第二子猶存。“淪胥”,相率的意思,出白《詩經·大雅·抑》“無淪胥以亡”謂相率淪喪也。末句表明碧血丹心,可貫天地。
這首詩大氣磅礴,感情郁勃,可撼懦夫心靈。中間四句化用經語、前人詩句,多方面表現堅貞不屈之志,而語語沉著,力透紙背,不腐不冗,尤見錘煉功力。作者是中國傳統的愛國思想陶冶出來的一位忠臣,他的臨危不懼、臨難不茍的精神,對于后來的陸秀夫、文天祥、謝枋得等人都有一定的影響,他這首詩也應該受到重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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