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楊樹增
魂飛萬里程, 天地隔幽明。
死不從公死, 生如無此生。
丹心渾未化, 碧血已先成。
無處堪揮淚, 吾今變姓名。
謝翱
文天祥,號文山,至元十九年十二月(1283)初九日英勇就義于燕京柴市,其奮勇抗敵的經歷與不屈不撓的凜然氣節,都一一著于自己的詩文卷中。他愛國志堅,屢躓而愈奮;他視死如歸,足以感天地而泣鬼神。讀其詩而想其人,誰能不流淚悲慟?他的浩然之氣已凝成一種“民族之魂”,激勵著當時與后來人。謝翱的《書文山卷后》,就是在天祥死難后,懷著無限敬仰與悲痛的心情,在天祥詩文卷后所題的一首五言詩。
“魂飛萬里程,天地隔幽明?!弊髡咭黄鸸P,便直抒誠摯的思情?;昶强娠w,想作者日夜心系英雄。幽明不通,知英雄已歿,再會無望,思情更加悲痛。作者想到當年天祥欲“迴狂瀾于既倒”,開府聚兵以救亡,自己曾率鄉兵數百人入其部,為咨議參軍,親身感知天祥忠勇可敬。天祥被執北上,居獄四年,作者未嘗一日不思。白居易有詩:“五年生死隔,一夕魂夢通。”(《夢裴相公》)而作者“魂飛萬里”,已非一朝一夕,不唯思念知己,也見復國希望并未完全泯滅??墒钱斕煜樗离y噩耗傳來,作者愕然:心中的明燈從此熄滅了!今后縱然魂飛萬里,可是與英烈隔著天地與人鬼的界域,何以見得?萬里遙,已知思痛不堪,幽明隔,更顯思情悲絕,哀思層層推進,愈轉愈深。
魂可飛而天祥不可見,欲隨文公赴幽冥又不能,活著又不忍睹故國山河破碎、聞遺民痛苦長吟,真是“死不從公死,生如無此生?!彼啦荒芟筇煜槟菢訅蚜?,生而等于無生,亡國奴的生存比死還要痛苦,作者極度悲憤,借句首尾一對“生”與“死”的奇特對仗,把這種死而不得死、生而不得生的悲憤推向了高潮。
上二聯抒寫作者痛不欲生的哀思,第三聯筆酣墨飽寫天祥:“丹心渾未化,碧血已先成?!薄盎?,是表示死的一種委婉說法,是說天祥英靈不死,丹心永存,化用文山卷中“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的句意?!氨萄?,用《莊子》中典故,其《外物》篇說:“故伍員流于江,萇弘死于蜀,藏其血,三年化而為碧?!贝颂幗枰再濏炋煜闉閲鞅M最后一滴血。同時代人汪元量在《浮丘道人招魂歌》中也頌揚文天祥:“地結萇弘血成碧,九泉見母無言責?!钡ば奈椿勒帐穬?,碧血先成,死得其所,兩句工對自然而天成,形象飽滿而鮮明,一位千古英烈的全部精神特征,就用這“丹”顏“碧”色,寥寥數筆就描繪出來,沒有對天樣的深刻認識與理解,難有如此精煉的概括。這一聯筆似陡轉,意仍連貫,英烈越寫得壯烈,越顯出作者對死難者的深沉哀思與自己忍垢含恨遺民生涯的無限哀痛。
第四聯語勢稍頓,憤激之情以平緩語出之:“無處堪揮淚,吾今變姓名。”英烈殉國,故國淪亡,一切全非,只有淚在。然而新朝殘暴,有淚也無處可灑,只有暗吞;有名有姓不可稱,大宋臣民只得變為亡國遺民。語似平淡敘事,實際對新朝統治者迫害愛國人士表示了強烈的義憤,無限憤慨盡在不言之中。
此詩直抒思痛,飽含仇憤,奔放又蘊藉,且工對精妙,化典無痕,更有助表現對英烈的敬慕與悲國之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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