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秦州雜詩二十首(其一)》原文與賞析
杜甫
滿目悲生事,因人作遠游。
遲回度隴怯,浩蕩及關愁。
水落魚龍夜,山空鳥鼠秋。
西征問烽火,心折此淹留。
天寶十四年(755)十一月安史之亂爆發。次年六月潼關失守,唐玄宗倉皇奔蜀,長安陷落。七月肅宗李亨即位靈武,改元至德。詩人此時正在鄜州,乃只身投奔靈武,中途被叛軍俘至長安。至德二年(757)四月詩人逃出長安奔向肅宗所在地鳳翔,被任命左拾遺。曾因上疏營救宰相房琯而觸怒肅宗,幸得張鎬等營救才免受處罰。但是乾元元年(758)六月,終被貶為華州司功參軍。此乃詩人仕途上受到的一次嚴重打擊。詩人于貶至華州的次年即棄官赴秦州。此詩主要記敘剛入秦州時的所見所感。
首聯云“滿目悲生事,因人作遠游”,道出“遠游”來秦州的遠因和近因。“生事”,指世事、生計。“滿目悲生事”,即“悲滿目生事”。可悲之“生事”而云“滿目”,乃極言其多,以反映于華州時處境之不堪。但其主要是指關輔饑荒,所謂“寂寞天寶后,園廬但蒿萊”(《無家別》) ;還有關內戰亂,所謂“子孫陣亡盡”,“垂老不得安” (《垂老別》)。詩人之“遠游”至秦州為的是尋找一個相對安定的環境居住,而秦州又恰好有從侄杜佐與舊友贊公等可依靠。依靠親友,故曰“因人”云。
華州至秦州有六七百里之遙。但詩人省略了有關一路艱辛跋涉的記敘,頷聯直接跳脫到描寫入秦州時的心態: “遲回度隴怯,浩蕩及關愁。” “隴”即隴山,綿亙于今陜西寶雞、隴縣至甘肅清水、天水、秦安等縣;“關”指隴關,又名大震關,在今隴縣西隴山下。“遲回”,遲疑徘徊之狀,為“怯”之外在表現; “浩蕩”,夸飾“愁”之深廣無垠。前一句寫入秦州之艱難。據《三秦記》: “隴坂九回,不知高幾里,欲上者七日,乃得越。”故詩人面對高峻的隴山油然而生難以翻越的膽怯。后一句寫入關時愁緒深廣,亦不明言原因,比前句更耐人尋味。詩人在此之前飽經戰亂流離之苦,已如驚弓之鳥,因此雖然離開了華州,但由于對眼前陌生的秦州并未產生平安感,故仍有“烽火”之虞。這就含蓄而深刻地反映了安史之亂給詩人造成難以愈合的精神創傷,亦說明天下已幾無樂土可言。
詩人既入了秦州之境,所見又如何呢?頸聯云: “水落魚龍夜,山空鳥鼠秋。” “魚龍”實指魚龍川,今名北河,發源于隴縣西北,河中出五色魚,俗以為龍而莫敢捕,故稱。“鳥鼠”則實指鳥鼠山,位于今甘肅渭源縣。“魚龍”與“鳥鼠”指代秦州境內山水。岑參詩云“魚龍川北盤溪雨,鳥鼠山西洮水云”,正指此山水。“魚龍夜”即“魚龍秋”,《水經注》云: “魚龍以秋為夜。”頸聯描寫的是深秋時節,魚龍川河道水落,鳥鼠山一派空寂,顯得無比肅殺凄涼的景象。對此聯王嗣奭《杜臆》嘗釋云: “‘魚龍’、‘鳥鼠’固屬地名,而借為景物之用,不即不離,妙不容言,真化工之筆也。若實作地名解之,有何意味?”此說亦不無道理。其實“魚龍”、“鳥鼠”可視為雙關語。總之,頸聯所寫的景物暗示秦州亦不是樂土,詩人之“愁”并非多余。
此時詩人剛到秦州,即已覺客居之前景不可樂觀,而秦州又為邊防重鎮,故尾聯云: “西征問烽火,心折此淹留。” “西征”指自己西行入秦州,“問烽火”,謂打聽有無戰事,古代邊塞上每隔若千里筑有高臺,有敵情則點火為號,遞相警告,謂“烽火”,此喻戰事。“心折”語出江淹《別賦》 “心折骨驚”,實即“心驚骨折”,形容驚心動魄之極。“淹留”,指在秦州停留客居。詩人入隴關之后,仍惴惴不安地打聽戰事消息,并覺淹留此地有“心折”之感,則顯然流露出不想于秦州久居之意。詩人的擔憂后來果然得證實,其《秦州雜詩二十首》其十八云: “警急烽常報,傳聞檄屢飛。”秦州也是戰云籠罩,并不太平。所以詩人不久即又南下同谷,再作“遠游”了。
這是一首五言律詩。首聯起句突兀高遠,發唱驚挺,為全詩定下“悲”的基調,接下頷聯抒“怯”、“愁”之情,頸聯則寫悲涼之景,尾聯仍生“心折”之意,層層轉折,沉郁頓挫。詩以“滿目悲”開始,又以“心折”結束,把詩人感時悲世之情抒寫得蘊藉深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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