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幸第三十七》什么意思|賞析|翻譯
貞觀初,太宗謂侍臣曰:“隋煬帝廣造宮室,以肆行幸,自西京至東都,離宮別館,相望道次,乃至并州、涿郡,無不悉然。馳道皆廣數百步,種樹以飾其傍。人力不堪,相聚為賊。逮至末年,尺土一人,非復己有。以此觀之,廣宮室,好行幸,竟有何益?此皆朕耳所聞,目所見,深以自誡。故不敢輕用人力,惟令百姓安靜,不有怨叛而已。”
貞觀十一年,太宗幸洛陽宮,泛舟于積翠池,顧謂侍臣曰:“此宮觀臺沼并煬帝所為,所謂驅役生民,窮此雕麗,復不能守此一都,以萬民為慮。好行幸不息,民所不堪。昔詩人云:‘何草不黃?何日不行?’‘小東大東,杼軸其空。’正謂此也。遂使天下怨叛,身死國滅,今其宮苑盡為我有。隋氏傾覆者,豈惟其君無道,亦由股肱無良。如宇文述、虞世基、裴蘊之徒,居高官,食厚祿,受人委任,惟行諂佞,蔽塞聰明,欲令其國無危,不可得也。”司空長孫無忌奏言:“隋氏之亡,其君則杜塞忠讜之言,臣則茍欲自全,左右有過,初不糾舉,寇盜滋蔓,亦不實陳。據此,即不惟天道,實由君臣不相匡弼。”太宗曰:“朕與卿等承其余弊,惟須弘道移風,使萬世永賴矣。”
貞觀十三年,太宗謂魏徵等曰:“隋煬帝承文帝余業,海內殷阜,若能常處關中,豈有傾敗?遂不顧百姓,行幸無期,徑往江都,不納董純、崔象等諫諍,身戮國滅,為天下笑。雖復帝祚長短,委以玄天;而福善禍淫,亦由人事。朕每思之,若欲君臣長久,國無危敗,君有違失,臣須極言。朕聞卿等規諫,縱不能當時即從,再三思審,必擇善而用之。”
貞觀十二年,太宗東巡狩,將入洛,次于顯仁宮,宮苑官司多被責罰。侍中魏徵進言曰:“陛下今幸洛州,為是舊征行處,庶其安定,故欲加恩故老。城郭之民未蒙德惠,官司苑監多及罪辜,或以供奉之物不精,又以不為獻食。此則不思止足,志在奢靡,既乖行幸本心,何以副百姓所望?隋主先命在下多作獻食,獻食不多,則有威罰,上之所好,下必有甚,競為無限,遂至滅亡。此非載籍所聞,陛下目所親見,為其無道,故天命陛下代之。當戰戰栗栗,每事省約,參蹤前列,昭訓子孫,奈何今日欲在人之下?陛下若以為足,今日不啻足矣。若以為不足,萬倍于此,亦不足也。”太宗大驚曰:“非公,朕不聞此言。自今已后,庶幾無如此事。”
〔注釋〕①并州:治今山西太原西南。涿郡:治所在今北京西南。 ②馳道:專供皇帝行駛車馬的大路。 ③廣:寬。 ④賊:盜賊,這是統治者對人民反抗的誣稱。 ⑤沼:小池。一說圓形的叫池,曲形的叫沼。 ⑥語出《詩經·小雅·何草不黃》。原詩諷刺周幽王用兵不息,軍旅自歲始草生而出,至歲晚百草枯黃仍未歸,百姓困苦。 ⑦語出《詩經·小雅·大東》。小東大東,指東方大小各諸侯國。杼軸,指織布機。 ⑧裴蘊:隋煬帝時任民部(唐避太宗諱,改戶部)侍郎、御史大夫,迎合帝意,朋比結黨,后死于宇文化及發動的兵變。 ⑨匡弼:匡正輔弼。 ⑩殷阜:民殷物阜,形容國家富足。 董純:隋臣,以從楊素平定漢王楊諒叛亂之功拜柱國,進封郡公。 崔象:即崔民象,隋臣,大業十二年(616年),因勸諫隋煬帝勿幸江都,被殺。 玄天:幽深莫測的天空,上天。 次于顯仁宮:次,住宿。顯仁宮,據《隋志》所載為隋煬帝大業元年(605年)所筑行宮。
【鑒賞】本篇內容反映了貞觀君臣對于帝王行幸的節制態度。
“行幸”一詞,古代專指帝王出行,是帝王離開京城前往全國各地巡視考察地理形勢、邊關防務、官吏政治以及祭祀尋仙、游覽名山大川的活動。帝王的行幸活動在古代從未間斷過,是諸多皇帝的一大嗜好。最早見于記載的,是周穆王的巡游。《左傳·昭公十二年》云:“昔穆王欲肆其心,周行天下,將皆必有車轍馬跡焉。”周穆王的足跡,遍布西北、華北等許多地區,有人認為他甚至到過波斯(今伊朗)。秦始皇先后進行了五次大規模的天下巡游,使行幸成為他在位12年間耗時最多、用力最勤的大事。秦始皇為尋找長生不老藥而巡游,最后死于途中。漢武帝在行幸上,較始皇有過之而無不及。他七登泰山,六出蕭關,四登瑯邪臺;北抵崆峒(今甘肅平涼),南達潯陽(今江西九江),許多名山大川都有他的行跡。把帝王巡游活動發展到極致的,是清朝的康熙和乾隆皇帝。在康乾盛世,兩人都曾數次巡東北,幸西北,尤其是乾隆的六下江南,為時人所樂道。
帝王行幸天下的活動,是掌握國家政治、經濟、文化發展動態以制定針對性政策的有效途徑,巡視邊疆也起到了鞏固政權、促進國家統一和民族團結的作用。但也帶來很多問題。帝王巡游常常規模龐大、隨從眾多,牽涉食、住、行甚至娛樂等諸多方面,往往糜(靡)費巨大,少則花費數年的財政收入,多則耗盡國庫。所過之處,百姓往往為此傾家蕩產。帝王巡游雖帶有政治、軍事目的,但個人游樂的意圖亦非常明顯,容易激起民怨。正因為此,古代皇帝的出行,一直與大臣們的勸諫、反對之聲相伴。反對者認為,皇帝的“欲”和“動”對天下來說是巨大的災難,游觀、田獵這些離開皇宮的事情,都是皇帝的大忌。要成為明君,就要熄滅自己的欲望,抑制沖動,實現垂拱而治。
在本篇中,不論是唐太宗還是魏徵、長孫無忌等大臣,都以亡國的隋煬帝作為反面教材,來看待帝王行幸之事。隋煬帝喜好行幸,耗費人力,終致天怒人怨、身死國亡,這令唐太宗印象深刻,也心懷恐懼。隋煬帝登基之際,大隋王朝的財政實力居歷代之冠,隋文帝給他留下了異常富裕的統治基礎。文獻記載,文帝時,“西京太倉,東京含嘉倉、洛口倉,華州永豐倉,陜州太原倉,儲米粟多者千萬石,少者不減數百萬石。天下義倉,又皆充滿。京都及并州庫布帛各數千萬。而賜賚勛庸,并出豐厚,亦魏、晉以降之未有”(杜佑《通典》卷七《食貨七》)。唐太宗也說,“承文帝余業,海內殷阜”。這么雄厚的經濟基礎,也經不起隋煬帝奢縱無度的折騰。唐太宗說他,“不顧百姓,行幸無期”,遂致“身戮國滅,為天下笑”。深知隋煬帝命喪江都原因的唐太宗,因此自我警戒,減少巡游舉動。太宗認為“雖復帝祚長短,委以玄天;而福善禍淫,亦由人事”,“廣宮室,好行幸,竟有何益”,所以應當“戰戰栗栗,每事省約,參蹤前列,昭訓子孫”,“以副百姓所望”。大臣們也紛紛勸誡太宗節制奢侈行為,避免驚擾百姓。如此君臣一心,與民休息,方可“令百姓安靜,不有怨叛”。總而言之,唐太宗對行幸這一帝王的特權,是采取了比較克制的態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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