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龍吟 黎庶蕃
浮海還吳
天風萬古浪浪,火輪一發三千里。無邊巨浸,混茫遠接,太虛元氣。日月雙跳,魚龍萬變,空中游戲。聽舟人喜報,煙臺又近,青一發,余天際。
浩瀚凌虛引睇,恣奇觀、快逢新霽。蜃樓乍現,鮫宮半沒,黑臨無地。稊米一身,扶桑東望,渺焉如寄。問蓬萊何許?安期棗熟,擬浮槎逝。
作者為貴州遵義人,曾官兩淮鹽大使。詞作于至北京述職南還期間。兩淮為吳地,作者由天津乘海輪還任,故詞題為“浮海還吳”。詞寫海上航行所見奇異景象,運筆清新高邁,情景交融,而又空靈涵蘊,使讀者深有身臨其境之感。
“天風萬古浪浪,火輪一發三千里”,天風浪浪,海水泱泱,從古以來,就是如此。“浪浪”,平聲疊字詞,流不止貌。在天風海濤中,火輪乘風破浪前進,“一發三千里”,極言其速。兩起句破空而來,氣象不凡,深見雄渾之致,在前人詞中,可謂得未曾有。接著以“無邊巨浸”等三句,寫海上奇特景象。“巨浸”,大水。“太虛”,天空。海水一望無邊,雄濤大浪,洶涌起伏,渾渾茫茫,直與上天元氣相接,如此“巨浸”,真有吞天浴日之勢,比之江上行舟,誠有小巫見大巫之嘆,不可同日而語。不寧惟是,那海上的神奇變化,尤足驚人,作者以“日月雙跳,魚龍萬變,空中游戲”將之抉示世人。在凌晨時刻,太陽從波濤中一躍升起,紅光四射,使海水為之俱赤。在傍晚時分,大海中又涌起了黃色的大月亮,那月光在海水上浮動,送走海上迷茫的黃昏,也是江湖水之“浮光躍金,靜影沉璧”(范仲淹《岳陽樓記》)所不能比擬的。在此混茫無際的大海之上,只有水族魚龍,奔騰上下,不停息地在水中躍動、翔泳,天連水,水連天,它們就像在空中游戲一樣,伴隨著“日月雙跳”,瞬息萬變,不可捉摸。這種奇特的景象,也不是經常生活在陸地上的人,所可想像的。正當作者驚訝之際,卻又聽到舟人報喜之聲,說此時航船已經過了蓬萊水域,而接近煙臺了。作者縱目南天,果然見到青山如一縷人頭上的發絲,隱隱約約地懸于天際,于是欣然命筆,以“青一發,余天際”,表示無比的喜悅。而“青一發”顯然是化用蘇軾《澄邁驛通潮閣》之“青山一發是中原”句。
下片承前,先寫海上新霽之景:“浩瀚凌虛引睇,恣奇觀、快逢新霽。”由煙臺南行,輪船已進入黃海,浩瀚無邊的海域,此時適逢新霽,作者放眼遙矚,眼前呈現一派奇觀。是怎樣的奇觀呢?作者以“蜃樓乍現”等三句,作具體的描繪。海市蜃樓,本是海上奇景,此種“蜃樓”,山東蓬萊、萊州一帶,時常出現。“鮫宮”是傳說中鮫龍居住的宮殿。作者對于蜃樓幻景,可能是親見,或許他也認為這種幻景中的樓閣就是鮫宮。然而幻景的出現,剎那間便歸于消失,云氣蒸騰,眼前復呈現出一片黑色。“黑臨無地”,正是蜃樓消失后的現象,很準確地寫出海上變化之無常。以下寫此行的感慨,以“稊米一身,扶桑東望,渺焉如寄”等三句,感嘆人之一身和大海相比,就像一粒稊米,非常渺小。“東望扶桑,渺焉如寄”,更有人生如寄之嘆。“扶桑”,是傳說中的神木,相傳“日出旸谷,拂于扶桑”,扶桑木的產地,在中國之東,因此稱那里的國家,就叫扶桑。作者當時,現代地理知識已經為不少人所知曉,估計作者也不會全然無知,仍稱“扶桑”,不過表示海域很大,借發感嘆而已。
最后在飽覽海上的神奇宏偉的景象以后,不由地產生一種遐想,在結拍“問蓬萊何許?安期棗熟,擬浮槎逝”三句中,引用三個傳說的神話故事,并聯成一義,把自己的思想,引向更遠大更神秘的空間。“蓬萊”,傳說中海上的仙山,長期以來,人們以蓬萊、方丈、瀛洲三島,為海上神仙所居,這三山究在何處?古代的秦皇、漢武都曾尋找過這三山,但始終沒有找到。“安期棗”,據《史記·封禪書》載,方士李少君言曾見海上仙人安期生,食巨棗如瓜,后來人們就稱此棗為“安期棗”。“乘槎”,據張華《博物志》,說是天河通海,有人常見每年八月,海上有浮槎來,此人就乘槎直達天河,見到牛郎織女。這三個故事,都與大海有關,因此,作者把這三個故事聯起來用,說:“試問這蓬萊三島究在何處?倘若知道這仙島的所在,那么,等到安期棗成熟的時候,不妨帶些棗子,乘那海上的浮槎,去看個究竟,也可遂平生清游之愿的。”作者并不相信這類神話,所以在這三句中先用“問”字,后用“擬”字,語氣并不肯定,用來結束全詞,旨在對此次浮海南行,增添一些空靈的筆墨,對照前文,使人讀后,得有余不盡之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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