勝日尋芳泗永濱,無邊光景一時新。
等閑識得東風面,萬紫千紅總是春。
-----朱熹
詩中說理,歷來遭到非議。理語和詩歌,仿佛是兩個冤家,不能相容。但王夫之認為詩原于情,理原于性,未必一定分轅反駕,而晦翁的某些說理詩,尤為他所稱賞。在晦翁集中,確有一些雖然說理,但不墮理障、富于情趣的作品,《春日》便是其中極出色的一篇,一直為人傳誦。
王相注《千家詩》,認為這是游春踏青之作。從詩所寫的景物來看,也很像是這樣。首句“勝日”點時,“泗水”點地,“尋芳”二字,點明主題,下面三句,都是尋芳所見、所得。“尋”字不僅寫出作者逸興,也給詩添了不少情趣。次句虛寫眼前所見,覺無限風光景物,煥然一新。這“新”,既是春回大地、萬象更新的新,也是出郊游賞、耳目一新的新。非春日不會有此新的景象,非尋芳也不會有此新的感覺。
下聯(lián)用形象的語言,描繪了光景之新,抒寫了尋芳所得。東風蕩漾,拂面而來,眼前萬紫千紅的景象,盡是春光點染而成。“識”字承“尋”字,因“尋”而“識”。“萬紫千紅”承“光景一新”,正是那色彩繽紛、生意盎然的鮮花,使風景煥然一新。東風將百花吹得爛漫多姿,故詩人從萬紫千紅之中,認識了東風;而又正是百花給春日帶來了蓬勃的生氣,故詩人又從萬紫千紅之中,感到了春天的氣息。
從字面上看,這首詩寫得生動流麗,淺顯明白,人盡能解。但正是這種淺顯明白,將不少人瞞過,引起了人們的誤解。晦翁作此詩,其意決不在春光駘蕩。詩的首句即道所游在泗水之濱,其地春秋屬魯,孔子嘗居洙、泗之間,教授弟子。宋室南渡,泗水已入金人掌握之中,晦翁未曾北上,怎能于此游春吟賞?其實,詩中“泗水”,乃暗指孔門,所謂“尋芳”,即求圣人之道。在這首詩中,晦翁諭人,仁是性之體,仁的外現(xiàn)就是生意,所以萬物的生意最可觀,觸處皆有生意,正如萬紫千紅,觸處皆春。
提起晦翁說理詩的佳作,人們常舉《觀書有感》為例,稱贊它寓哲理于生動、形象的比喻之中,富于理趣。但《觀書有感》盡管不同于一般的說理詩,畢竟一望可知是說理詩,而《春日》詩形象更加鮮明,情景更加生動,描寫更加自然,讀了但覺春光滿眼,如身游其間,竟不知是在說理,則其構(gòu)思運筆之妙,尤勝于《觀書有感》。
和一般道學(xué)家不同,晦翁比較重視創(chuàng)作的藝術(shù)技巧,重視作品文與質(zhì)的統(tǒng)一。當然,他重文,完全是出于明道的需要,是為了使其道能行之久遠。但在藝術(shù)作品中,形象永遠大于思想,故后人讀這首詩,所注意的只是詩中景象,而很少去求索它的本意,作為一篇單純的游春詩看,它也具有很大的藝術(shù)感染力。對晦翁來說,卻是他意料所不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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