鵲踏枝 屈大均
乍似榆錢飛片片,濕盡花煙,珠淚無人見。江水添將愁更滿,茫茫直與長天遠。
已過清明風未轉,妾處春寒,郎處春應暖。枉作金爐朱火斷,水沉多日無香篆。
屈大均,明亡后長期奔走南北,間關絕徼,從事地下抗清活動。他的詩詞作品大多是表現抗清復明這一主題,而且自認為是屈原的苗裔,故常效法屈原,擅長以香草美人的手法,表現其愛國忠君的思想。本詞從詞面上看,是寫思婦懷人。那是春夏之交的綿綿雨季,整個空間被煙雨籠罩著,寂寞,沉悶,更增添幾多濃濃的愁思。詞人發唱驚庭,首先用夸張的比喻來描寫雨之滂沱,“濕盡”兩字寫透了雨勢。而在綿綿春雨下面,獨處女子無盡的相思之愁,又有誰注意到了呢?在這灰蒙蒙的世界里,雨是明的,而淚是隱的。淚珠連著雨珠,交融在一起,有誰分得清哪是淡的,哪是咸的?詞人把寫雨與寫淚結合起來,用寫雨來強調垂淚者之孤凄,從而引起人們對垂淚女子相思之愁的重視。李后主《虞美人》詞云:“問君能有幾多愁,恰是一江春水向東流。”而大均筆下的愁似乎更要勝出幾分:“江水添將愁更滿,茫茫直與長天遠。”雨水傾注江河,而相思之愁更比江水滿,它隨著茫茫的東流水,一直流到天的盡頭。至此詞人從正面描寫了愁緒之廣。
下片描寫女子的希望和希望的破滅。清明過了,天氣照例要暖起來,但是女子的處境依然凄清孤寒,她希望客處遙遠南方的夫君能領略春暖花開的明媚風光,不致如自己那樣無可奈何地置身于令人愁苦的地域,并且期待著他能早日歸來,改變她的生活狀況。她準備好了香爐,焚香以待,但不幸的是,現實太殘酷了。無情的雨水打濕了“金爐”,“朱火”(紅火)未燃,又何來“香篆”(繚繞如篆字的香煙)之消,那么郎之歸期又何從談起!女子的期待像雨水激起的水泡,轉眼間就破滅了。而詞寫到這里,也就戛然而止,沒有一點回旋的余地。這注定是一個悲劇。
然而在這古老的思婦懷人悲劇的背后,還似乎隱藏著詞人更沉痛的悲憤。清兵已經占領了明室的大半江山,南明小朝廷退守南陲,茍延殘喘,岌岌可危。盡管詞人曾在江浙一帶從事地下抗清活動,等待時機,光復明室,忠心可鑒日月,但無奈在腥風血雨之中,明王朝大勢已去。詞人期盼著明朝皇帝能夠重回北京金鑾殿,就像思婦期盼遠游的夫君能夠早日回家一樣,但是“君問歸期未有期”(唐李商隱《夜雨寄北》),明朝皇帝是一去不復返了。在古代,夫妻關系與君臣關系相通,臣常以妾自比,所以,大均筆下的思婦懷人,寓含忠君愛國的情感是不足為奇的。而以艷情為體的詞,也正好得到了一個升華的機會,這正是后來常州派詞人最感興趣的一種結尾。并且“朱火”之“朱”為明代國姓,“朱火斷”是否還有借喻之意,亦未可知,讀者正不妨自己去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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