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羅門引 夏完淳
春盡夜
晚鴉飛去,一枝花影送黃昏。春歸不阻重門。辭卻江南三月,何處夢堪溫?更階前新綠,空鎖芳塵。
隨風曳云,不須蘭棹朱輪。只有梧桐枝上,留得三分。多情皓魄,恐明宵、還照舊釵痕。登樓望,柳外銷魂。
這首詞題作“春盡夜”,為婦人惜春怨春之語。日落黃昏,晚鴉投林,余暉即將收盡,唯有“一枝花影”依稀可見。“送”字含脈脈惜別之情。“春歸”三句,情致更深一層。一夕春暉收去,而整個春三月也即消逝,春之去意已決,縱有道道“重門”也難以將其阻攔。宋人詩有“春色滿園關不住,一枝紅杏出墻來”(葉紹翁《游園不值》)之句,說春來關不住,此則云“一枝花影送黃昏。春歸不阻重門”,說春去關不住,情致何其哀婉。春歸匆匆,意欲何為?莫非欲尋好夢?這是女主人的懸揣,“何處”是提出疑問,挑明了說,就是并無歡樂之夢可以重溫,又何必辭別江南呢?仍是留春之語。而“何處”句,又可解為抒情主人公之自問自傷,嗟嘆春已歸去,而已有鴛夢亦何堪重溫。但春執意要走,“階前新綠”雖有勃勃生機,但也只能“空鎖芳塵”,留不住堅決歸去的春天,這可苦了閨中人了,她無伴無侶,只得凄然苦對一片傷心碧。至此,文情由惜春轉為怨春。
下片繼續寫春之歸去無留意,過渡處一氣流貫,不著痕跡。“隨風曳云”二句,寫春之蹤跡來去自由,隨風帶云,輕快之極,卻不假不戀人間華美的物事如“蘭棹朱輪”(代指船、車)等等,總見其無情。但偏偏在梧桐枝上留下三分春色,“碧梧棲老鳳凰枝”(唐杜甫《秋興》其八),這可憐的三分芳意,也將片刻即逝,非但不足以慰藉人情,反而更惹人悵恨。春似有情而實無情,可惱也!以下文情又作一折,感謝明月(即“皓魄”)“多情”,憐憫愁人,和她為伴,“明宵還照舊釵痕”。但又冠一“恐”字,將信將疑,也許“皓魄”和春一樣,會將她拋撇。“望”字則點出所思在遠方。末二句以寫景作結,一片混茫,無限情思。
閨中人以春擬人,與春對話,絲絲縷縷,曲曲折折,抽繹出幽思深情。詞人體情入微,唯至情之人,有此至情之詞。這閨中人也許就是詞人的愛妻錢秦篆,一位才女。小夫小妻,新婚不久,即天各一方。完淳從軍抗清,生死難料,自然令秦篆牽腸掛肚,朝思暮想。而此詞卻出自完淳之筆,代妻抒懷,揣摩真切細微,非篤于伉儷之情者,孰能到此?從這個角度看,此篇與其說是思夫詞,不如說是思婦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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