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江紅 金堡
《滿江紅·大風泊黃巢磯下》
激浪輸風,偏絕分、乘風破浪。灘聲戰(zhàn)、冰霜競冷,雷霆失壯。鹿角狼頭休地險,龍蟠虎踞無天相。問何人、喚汝作黃巢,真還謗?
雨欲退,云不放。海欲進,江不讓。早堆垝一笑,萬機俱喪。老去已忘行止計,病來莫算安危賬。是鐵衣著盡著僧衣,堪相傍。
這是一首吊古傷今、借景抒懷的詞作。大約作于詩人抗清失敗、削發(fā)為僧之后。
唐末的黃巢,曾率領(lǐng)義軍轉(zhuǎn)戰(zhàn)南北,先后渡過長江、黃河、湘江、北江等許多江河。黃巢磯當是他曾經(jīng)渡過的一個險渡,故得此名。但是由于黃巢一生中經(jīng)過的險渡很多,故現(xiàn)在已難以知道“黃巢磯”究在何處。黃巢,在封建時代中,當然是一個“逆賊”,而“黃巢磯”也就成為一個惡名。古人重名,所以當他們路經(jīng)一些有“惡名”的地方時,往往會表示憎惡。傳說“縣名勝母而曾子不入,邑號朝歌而墨子回車”(《史記·魯仲連鄒陽列傳》),對這種地方連經(jīng)過都不愿意,更不用說作詩吟詠了。“黃巢磯”這樣一個地方,誰愿意為它而動吟興呢?然而世上本有非常之人,能作非常之詩,金堡就是一位非常之詞人!他曾積極參加抗清斗爭,后在南明永歷政權(quán)中受黨人傾軋,謫戍清浪衛(wèi)。桂林失陷,遂絕世事,削發(fā)為僧,法名今釋,號澹歸。他堅持氣節(jié)決不向清統(tǒng)治者屈服,實乃一位身披袈裟的奇士。當他路經(jīng)黃巢磯時,其反映就不同流俗了。在他看來,此磯既是自然界的天險,又是歷史上的古戰(zhàn)場,面對著江中兼天的激浪和江邊高聳的絕壁,思念起古代曾在此地叱咤風云的豪杰,不由得熱血沸騰,奇情壯思奔涌而出。“激浪輸風”、“灘聲戰(zhàn)、冰霜競冷,雷霆失壯”,大風狂浪,挾帶著憤怒的感情和不屈的斗志,這究竟是江面上的壯觀,還是心海中的波瀾呢?“鹿角狼頭”用杜詩“鹿角真走險,狼頭如跋胡”(《白帝城放船出瞿塘峽久居夔府將適江陵漂泊有詩》)之意,指山勢險峻。“龍蟠虎踞”乃用諸葛亮語,指地形雄奇。如此險要之地,竟然說是“休地險”、“無天相”,意謂若無天時,則地險實不足恃。這是否指明代的江山終于亡于異族之手,雖有天險也無濟于事呢?我們不能肯定,但詩人心頭的憤懣之意卻是可以感受到的。正因如此,詩人對天發(fā)問:把此地喚作“黃巢磯”,是真實還是誹謗?
下片由懷古轉(zhuǎn)入抒情。風雨難止,江海相激,這種波譎云詭、變幻莫測的自然現(xiàn)象正是世事滄桑的象征。對于詩人這種曾經(jīng)滄海的人來說,世事滄桑早已是司空見慣之事,縱然面對大風巨浪,又何足道哉!更何足懼哉!據(jù)說黃巢兵敗之后,避難隱居于雪竇寺為僧,曾作詩云:“三十年前草上飛,鐵衣著盡著僧衣。天津橋上無人識,獨倚危闌看落暉。”(原載陶谷《五代亂紀》)其實此詩是后人據(jù)元稹的《智度師》詩二首改寫而成以嫁名于黃巢的,但是流傳很廣,詞人也以之為黃巢詩。“鐵衣著盡著僧衣”,這與他本人的經(jīng)歷是何等相似!“堪相傍”,這是說堪與“黃巢磯”相傍,還是說堪與黃巢相傍呢?這兩種解讀其實是一樣的,因為這反正與黃巢這個人物有關(guān)。讀到這里,我們才能給上片末句所提出的問題作出回答,詩人對黃巢是持肯定態(tài)度的,所以在他看來,把這個雄偉奇險的江磯稱作黃巢磯,實在是名符其實的,這并不是誹謗。這種寫法不但做到了前后的呼應(yīng),而且把當時不宜直接說出的意思蘊含在字里行間,相當巧妙。
最后,此詞題作“大風泊黃巢磯下”,意即因大風不能行舟而停泊于此。首句中“偏絕分、乘風破浪”即從側(cè)面寫出此意;“絕分”,猶無緣。然而這顯然又有人生壯志不得實現(xiàn)一層意思在內(nèi),而這與下片中故作淡泊,似乎已忘卻乘風破浪之志的表白互為表里。這樣,題目自身的本意與所寓之深層意蘊融合無痕,這也是我們讀此詞時應(yīng)該注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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