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上受降城聞笛
李益
回樂烽前沙似雪,受降城外月如霜。不知何處吹蘆管,一夜征人盡望鄉。
李益早年由于官場失意,曾浪游燕趙一帶,并在軍中干過事。在那個連年征戰的時代,他對邊塞生活有親身體驗,這成為他詩作的突出題材。他的邊塞題材的七言絕句,當時就被譜入管弦,廣泛流行。后人一直認為他可以追蹤李白、王昌齡。
“受降城”是武則天景云年間,朔方軍總管張仁愿為抵御突厥的入侵而筑的,共三座。中城在朔州,西城在靈州,東城在勝州。詩中提到的“回樂(縣)”,故城位置在今甘肅靈武縣西南。據此,這里的受降城當指西城。杜甫有“韓公(指張仁愿)本意筑三城,擬絕天驕拔漢旌”的詩句,可見筑城原是為了國防。然而安史亂后,征戰頻仍,藩鎮割據,國防力量削弱,杜甫已有“胡來不覺潼關隘”的嘆息。到李益時,局面不但沒有好轉,政治危機反而進一步加深,邊疆也不得安寧。戰士長期駐守,長期不能還鄉,厭戰情緒普遍。
詩的一、二句寫登樓所見。萬里沙漠和矗立的烽火臺,籠罩在朦朧的月色里。月照沙上,明晃晃仿佛積雪,城外地面也象鋪上一層白燦燦的霜,令人凜然生寒。邊塞物候與內地迥乎不同。江南秋夜,月白風清;而塞外塵沙漫天,連月夜也是昏慘慘的。在久戌不歸的兵士心中,該會喚起怎樣一種感情?背鄉離井,獨為異客的人,團圓明月往往喚起他對親友的思念;而由月光聯想到冰霜,更增添幾分寒意,這不僅僅是一種視覺的錯亂,更是一種心理作用。前面介紹的李白的《靜夜思》,也是寫這樣的心情,可以參閱。
這兩句除掉地名方位,寫景就在六個字:“沙似雪”、“月如霜”,卻似圖畫一樣的生動、鮮明。使人如身臨其境,感受到邊塞大漠月夜全部的蒼涼。詩人何以能以極省的筆墨造成豐富的形象呢?這是因為語言藝術塑造形象,不同于繪畫,它不是象繪畫那樣詳盡到每一個細節;其塑造形象是依靠語言典型化的作用,因而比之繪畫,具有更大概括性。當它抓住對象最有特征的細節予以刻劃,往往可以收到事半功倍的效果。契訶夫曾說過:如果很好寫出一個碎玻璃的反光等等,就能寫出整個月夜。詩人抓住“沙似雪”、“月如霜”,這樣最有邊塞特征的景色,就把整個塞上的單調、凄涼氣氛表現出來了,達到了最經濟的語言效果。
第三句寫登樓所聞。緊承上兩句而來。登樓者對著凜然生寒的大漠月色,難以禁持時,寒風忽然吹來一陣凄怨的笛聲。“蘆管”本是胡笳聲別名。但詩題已明說“聞笛”,可見此處“蘆管”指的就是笛。因為在荒漠的景色中,詩人聽到的笛聲,蕭瑟凄涼,如怨如慕,如泣如訴,簡直與幽咽哀怨的胡笳聲相似。夜里寂靜,而夜晚人的聽覺最敏銳,因此,夜聲給人的感覺印象也最深,造成的心理影響特別大。笛聲隨風而至,時斷時續,所以說“不知何處”。這同時也表明登樓者在仔細傾聽,心揪得更緊。
前三句對塞景邊聲的渲染,直接引起第四句。這句抒情,妙在一個“盡”字,詩人并不就此把思鄉之情局限于一身,而是推及所有的“征人”。也就是和《從軍北征》所謂“磧里征人三十萬,一時回首月中看”一個意思。詩人心事浩茫,想到此夜塞上何處無月?何處無征人?誰看到這如霜的月光不思家?誰聽到這幽怨的笛聲不下淚?厭戰思歸的心理,何止登樓者一己而已!這一個“盡”字,就把詩境大大深化,不但滲透詩人深刻的生活體驗,而且容納了豐富的社會現實內容,使詩歌藝術形象升華,獲得了典型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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