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蘭詞·虞美人
風滅爐煙殘冷,相伴惟孤影。判教狼籍醉清樽,為問世間醒眼是何人?
難逢易散花間酒,飲罷空搔首。閑愁總付醉來眠,只恐醒時依舊到樽前。
詞譯
舉世皆濁我獨清,眾人皆醉我獨醒。那是屈原沉重的感喟。判教狼籍醉清樽,為問世間醒眼是何人?那是你悲苦的嘆息。
世上人皆渾渾噩噩,卻活得簡單快樂,若獨清獨醒,便活得悲涼寂寥。你的時代并不需要你。所以沒有紅袖為你添香,沒有英雄為你溫淚。
你始終是一個孤獨者,在人生戲劇慘白的舞臺上演出蒼涼的悲劇。你是一尊華麗的雕塑,是情為你安上了那顆會滴淚的心。你永遠是心的所有,唇是遠離。
評析
本詞有“為問世間醒眼是何人”一句,有人據此推測是容若為好友顧貞觀作的。與否如此,無法考證。但從本篇秉承騷蹤,蘊含騷人之旨來看,此說還有頗有道理的。
首二句即以冷風、殘煙、燭灰、孤影交織而成一幅孤寂凄涼的室內獨居圖景。“風滅爐煙殘灺冷,相伴惟孤影”,冷風吹滅了香爐中的殘煙,燃盡的燭灰早已不再溫熱;陪伴他的,只有自己孤單的影子。他既是自感憂愁如此,漫漫長夜該如何打發呢?
借酒消愁吧。“判教狼藉醉清樽”,即是說我情愿喝得酩酊大醉,借著醇酒來麻醉自己。“判教”“狼藉”,都是決絕之語,這就說明詞人之愁并非一般愁楚,其中定然包孕許多痛切和無奈,否則他也不會大聲質問蒼天,誰是這世間清醒不醉之人呢?“為問世間醒眼是何人?”這句質問,似也點明了詞人為何會有滿腔郁郁之懷。《楚辭·漁父》說,“屈原既放,游于江潭,行吟澤畔,顏色憔悴,形容枯槁。漁父見而問之曰:‘子非三閭大夫與?何故至于斯!’屈原曰:‘舉世皆濁我獨清,眾人皆醉我獨醒,是以見放!’”顯然,容若這句“為問世問醒眼是何人”正是由此化出。歷史上,屈原因為獨醒,所以悲憤太深,以致憔悴可憐。如今,容若因為清醒閱世,所以“閑愁”縈懷,以致孤清之感難以排遣。“為問世間醒眼是何人”,“是何人”?還不是容若自己?
“難逢易散花間酒,飲罷空搔首”,花間飲酒,李白《月下獨酌》有“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由于此句中有“難逢易散”,所以這里的“花間酒”應指美景良辰時與知己(即顧貞觀)暢飲的酒宴:為何能與知己暢飲的盛宴總是相逢難,離別易,而人去宴散后,只能對著滿桌的空杯搔首長嘆。“飲罷空搔首”,辛棄疾《虞美人》有“一尊搔首東窗里,想淵明《停云》詩就,此時風味”,也是抒發知音稀有,一人獨居的寂寞與苦悶,詞境與容若此句很像。
“閑愁總付醉來眠,只恐醒時依舊到樽前”,既然閑愁縈懷,難以排遣,我還是用美酒和夢鄉來逃避它吧。但只怕醒來之后,滿腔的愁思就會讓我又一次來到酒杯的面前。全詞迂回曲折,結尾二句又繞到“酒”字,但此時已非“判教狼藉醉清樽”了,而是對酒產生了懷疑,心中隱憂赫然可見,這大概又是李白的“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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