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蘭詞·蝶戀花
又到綠楊曾折處。不語垂鞭,踏遍清秋路。衰草連天無意緒,雁聲遠向蕭關去。
不恨天涯行役苦。只恨西風,吹夢成今古。明日客程還幾許,沾衣況是新寒雨。
詞譯
昨夜的行程,頃刻便從春天抵達了清秋。那匹叫作憂傷的汗血馬,飛馳過一路的凄涼。山高水長,你們的海誓山盟,在未及告別的古道上,已經去意彷徨。
暗夜下,倚鞍小寐。夢中,一盞青燈下讀伊人的紅箋,卻永遠看不清她的相思。而窗外盛開著一樹落寞的海棠,冷冷地看你在夢中哭泣。當天光喚醒遙遠的前方,你依然是躍馬揚鞭的旅人。
沒有夢,沒有今古,只有無盡的江山在腳下。而前路,只有驛站,你如何停住腳步?
評析
又是一篇凄涼的塞上離愁別恨之作。
“又到綠楊曾折處”,詞的起句,用一“又”字,說明他離家已經不止一次了。過去離家,在這里折柳贈別;今番遠出,又在這里折柳臨歧。舊景重現,倍添惆悵。這一句,“又”與“曾”互相呼應,恰切地表達出詞人對不斷行役的愁煩情緒。
“不語垂鞭,踏遍清秋路。”詞人獨自離去了,他默默不語,無力地垂著馬鞭,悶悶不樂的神態宛然如現。很清楚,如果容若熱衷于名利,當他又一次得親鑾駕時,大概會唱出“春風得意馬蹄疾”“踏花歸去馬蹄香”之類的句子。但是,出于對仕途的厭倦,他含愁帶恨地離開了京城,陪皇帝出發。而這種無聊無賴的情緒,又竟貫穿在踏遍清秋路的過程中。一路上,詞人無精打采,悵然若喪,似乎是魂離軀殼。
“衰草連天無意緒”,承“清秋”而發。涼秋九月,塞外草衰,枯草連天,當是實景。但草的枯榮,是自然現象,這里說連衰草也無聊無味地伸到天邊,單調索寞,這實際上是詞人自己“無意緒”的反射。“無意緒”三字,是全詩之眼,整首詞的描寫都是圍繞著這三個字展開。
放眼平蕪,毫無意趣,抬頭仰望,也是興味索然。“雁聲遠向蕭關去”,長空雁叫,遠向蕭關,它離開溫暖的南方,這和征人步入窮荒一模一樣。所以,聽到雁聲嘎然長鳴,添愁惹恨。
下闋。“不恨天涯行役苦”,說不恨,那不過是反語,因為從全篇的意味來看,恰恰是要表現天涯行役之恨。然而詞人覺得,行役之苦畢竟是有限的,如果把它與虛度光陰之苦兩相比較,那么行役之苦也不算甚。容若在一首調寄《金縷曲》的詞里說過:“兩鬢蕭蕭容易白,錯把韶華虛度。”他認為經年蹭蹬于山程水驛,等閑間白了少年頭,才是最堪痛心疾首之事。為了強調這一點,下面便跌出“只恨西風,吹夢成今古”一句。西風,與清秋、衰草、雁聲相聯系。秋風起了,吹夢無蹤,一瞬間便覺年華飛逝,使人有今昔云泥之嘆。想到這里,詞人感到這征戍的幽恨沒完沒了。最后兩句,“明日客程還幾許,沾衣況是新寒雨”。漸行漸遠,道路迢遞,到明日,離愁別緒又不知要添多少?何況寒雨綿綿,沾衣惹袖,這客途秋恨,比剛剛離京時一定更濃更深了。
整首詞,從折柳開始,以寒雨收束,暗用《詩經·小雅·采薇》“楊柳依依,雨雪霏霏”之詩意,真切感人,實是詞中上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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