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朝歡·題趙晉臣敷文積翠巖①

【題解】

此詞當作于宋寧宗慶元六年（1200），辛棄疾時已老年。五年前他遭人誣陷，從福建提刑任上落職，閑居江西上饒鉛山。當時趙不迂仕途失意，于慶元五年（1199）從江西漕兼知南昌罷職回歸家鄉鉛山，他曾與辛棄疾過從甚密，彼此多有唱和。這次辛棄疾對他的遭遇深為惋嘆，寫下此詞。全詞托物寄意，既富有浪漫色彩，又不偏離現實，并借神話傳說，嘆息友人雖具擎天之材，卻終無補天之用。但隨后筆鋒一轉，激勵他終會為時人賞識。結句妙語雙關：既嘆惋古今懷才不遇之人，又暗示友人不遇終有際遇之時，同時又自嘆今生未必有時遇。

【原文】

我笑共工緣底怒，觸斷峨峨天一柱②。補天又笑女媧忙，卻將此石投閑處③。野煙荒草路。先生拄杖來看汝④。倚蒼苔，摩挲試問，千古幾風雨⑤。

長被兒童敲火苦，時有牛羊磨角去⑥?；羧磺д纱鋷r屏，鏘然一滴甘泉乳⑦。結亭三四五。會相暖熱攜歌舞⑧。細思量，古來寒士，不遇有時遇⑨。

【注釋】

①歸朝歡：詞牌名。雙調一百四字，前后段各九句、六仄韻。趙晉臣敷文：即趙不迂，字晉臣，江西鉛山人。曾為敷文閣學士，故稱以“敷文”。積翠巖：當在上饒?！邦}”字有可能是“和”字之誤。②我笑共工緣底怒：我譏笑共工，到底為什么會如此發怒。共工：為氏族名，又稱共工氏。傳說為中國古代神話中的水神，掌控洪水。緣底：到底為什么。天一柱：即天柱，俗稱擎天柱。③“補天又笑女媧忙”兩句：笑女媧補天奔忙，卻將這一塊補天的五彩石投放在閑處。典出女媧（w?。┭a天，據《淮南子》記載，上古時，共工和祝融交戰，不勝，怒而觸不周之山，使西北塌了下去，女媧煉就五色彩石以補天。此石：女媧補天之石，即指積翠巖。④“野煙”兩句：詞人拄杖來到荒郊野外探視積翠巖。汝：你，指積翠巖。⑤“倚蒼苔”三句：問積翠巖千百年來，歷經幾多風雨侵蝕？倚蒼苔：靠在長滿蒼苔的積翠巖上。摩挲：撫摸。⑥“長被”兩句：語出韓愈《石鼓歌》：“牧兒敲火牛礪角，誰復著手為摩挲?！毙猎~借用其意，謂牧童敲火（擊石取火），牛羊磨角，積翠巖不勝騷擾之苦。⑦“霍然”兩句：忽然積翠巖以其千丈翠屏的雄姿出現在人們眼前，并有甘泉滴響其間?；羧唬汉鋈唬蝗?。鏘（qiāng）然：一般形容金屬撞擊聲，此狀甘泉滴水時清脆悅耳的響聲。⑧結亭：建造幾個小亭子。攜歌舞：指游賞者帶來歌兒舞女。⑨“細思量”三句：言古來寒士不遇者有時也能得到際遇。寒士：指出身低微的讀書人，泛指天下貧窮的百姓、士兵等。不遇：指懷才不遇。古人多有懷才不遇之嘆，如董仲舒作《士不遇賦》，司馬遷有《悲士不遇賦》，陶潛也有《感士不遇賦》。趙晉臣，名不迂（一說“不遇”），故詞人有此語，一語雙關之效。

【譯文】

我感到共工十分可笑，到底為什么會如此發怒，竟然撞斷了那一根巍巍挺立的擎天柱。我覺得女媧也很可笑，只是去辦補天這一件事，怎么會匆忙得將如此玄妙的補天五彩石投放在了荒閑之處呢？補天石啊補天石，先生我正拄著拐杖，步履蹣跚地來到這偏僻荒涼枯草遍野的地方來看望你。我倚靠在長滿蒼苔的積翠巖上，輕輕撫摸并悄悄探問：千百年來，你看過了幾番沉浮，又經歷了多少風雨？

你在這里常常忍受被兒童敲擊取火的痛苦。時常還有放肆的牛羊在你的身上打磨它們那可惡的長角，然后若無其事地離去。忽然我重新凝神注目，好一個積翠巖，以其千丈翠屏的雄姿巍然而立，石巖中有一股甘泉流出，泉水澄澈，滴落的聲音悅耳清脆。如果在這里建造三五座小亭子，待到春暖花開時，彼此相約，各自攜帶舞伎歌女來到這里聚會，一定會樂不思歸?？墒亲屑毾胂?，自古以來出身低微的寒士們，總是難免有懷才不遇又求告無門的時候，有時也有得到賞識而能夠大展宏圖的美好際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