鴿子的命運(yùn)
我住在郊區(qū),友人說,如今什么都馴養(yǎng),市場上名曰野生的鯽魚、草雞、甲魚、鵪鶉,其實(shí)都是家養(yǎng)的,你能否幫我搞兩只家養(yǎng)散放的鴿子。其實(shí)此事說不難亦難,托了幾位朋友,都說難。其中一位回電說,有是有的,但現(xiàn)在正好是繁殖季節(jié),鴿父鴿母都孵著乳鴿,待乳鴿能自立,勻兩只給你。
他的回答雖滿足了我朋友的要求,但我想想真有些于心不忍。好好的一對鴿子,自談戀愛到建立小家庭,終于有了愛的結(jié)晶,正當(dāng)他們企盼享受天倫之樂時,你殘忍地將他們宰殺。鴿子的父母,受一時的皮肉之苦,命赴黃泉,倒也罷了,正像阿Q一般,人有時不免要?dú)㈩^。但一窩半大的孩子,將忍受失去父母的痛苦煎熬,無人照拂,也許成為叛逆的問題少年。雖然,人與鴿子是異類,人類的文明尚未到“恩足以及禽獸”的地步,但將心比心,總不免惻然。
再設(shè)身處地地想,鴿子也許壓根沒這么考慮。他們?yōu)槿怂筐B(yǎng),衣食無憂(如果他們也穿衣服的話),天氣晴好時,三五結(jié)伴,或傾巢而出,帶著主人系的鴿哨,在藍(lán)天飛翔,在田野覓食;如外食不能果腹,則自有主人的食物等待著伺候。若遇雨雪交加的時日,也何須為生計擔(dān)憂,自有嗟來之食。也許他們曾嘲笑過那些終日為生活奔命的野鴿子,宿無夜糧,筑巢于林間,餓得精瘦,時惴惴于天敵的覬覦,疲于奔命。
想到此,我倒羨慕起在野外生活的野鴿子了。
他們雖然活得艱辛,時時面對生存的考驗(yàn);但他們活得自在,無需看主人的臉色行事。有能力就娶妻生兒育女,無能力就光棍一條,來去自由。鷦鷯夜宿,只需一枝,鼴鼠飲河,但求鼓腹。這是何等的灑脫。當(dāng)然,他會有鴟鸮等天敵,有獵人黑洞洞的槍口。但如果有一天,遇到不測,那純粹是命運(yùn)與自然法則的驅(qū)使,活得安心,死得坦然。并不有恩于誰,也不欠誰的人情。也許有的鴿子以為他們迂腐得可愛,但他們卻活出了鴿子的尊嚴(yán)。
他生來就是為了飛翔的,藍(lán)天是多么的廣闊,雖說哪里的天空不下雨,但他更相信,哪里的天空沒有明媚的陽光!
莊子筆下的那只神龜寧曳尾于涂,也許正是野鴿子心靈的寫照。但那些家鴿能理解嗎?
小年不知大年。世界是多維的,同樣取食,豬往前拱,雞向后刨。誰能說他們哪是對哪是錯?只是各人的取舍不同而已。
不過,我還是為那些家鴿擔(dān)心。如我不取,其他人也會取而殺之;今天不取則明天取之,明天不取則來日取之,反正你受人豢養(yǎng),命系于庖廚。
嗚呼,鴿子之命運(yùn)非由自己主宰可知矣!
發(fā)表于2009年4月9日《新民晚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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