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桃源

碧天如水月如眉，城頭銀漏遲。

綠波風動畫船移，嬌羞初見時。

銀燭暗，翠簾垂，芳心兩自知。

楚臺魂斷曉云飛，幽歡難再期。

題解

這首詞的詞牌名為《醉桃源》，原注稱：“以《阮郎歸》歌之亦可。”實際上，《醉桃源》就是《阮郎歸》詞牌的別名。這個詞牌來源于一個典故，據《神仙記》記載，東漢末年，劉晨、阮肇到天臺山去采藥，不知不覺肚子餓了，于是摘取山上的桃子充饑，吃了幾個立刻精神健旺，后來在溪水邊又碰見了兩個仙女，仙女對他們熱情款待，并留他們住了半年。后來兩人因為思鄉情切，執意要求出山。沒想到回去之后，發現家鄉早已面目全非，一打聽才知道距他們離去之時已經過了十世（古代一世為三十年），不禁感慨萬千。中國古代亂世多，治世少，如果有那么一個仙域桃源，在那里可以無憂無慮、不愁吃穿地生活，躲避兵火之災，更有長生不老的誘惑和仙女相伴，誰會不渴盼呢？

《阮郎歸》詞牌適合寫凄婉之情，秦觀這首也不例外。從內容來看，此詞寫初次幽會的場景，似乎作于作者早年。

【句解】

碧天如水月如眉，城頭銀漏遲

“碧天如水”，點明時序是秋天。晚唐溫庭筠《瑤瑟怨》詩說：“冰簟銀床夢不成，碧天如水夜云輕。雁聲遠過瀟湘去，十二樓中月自明。”只有秋天才能有那么潔凈如水洗過的天空。“銀漏遲”，表明主人公更深夜靜還沒有睡著，悒郁地聽著城頭銀漏的聲音。“銀漏”，古代計時器，也叫玉漏、漏壺，一般為銅制，由四只組成一套，上下相疊，最上面一只里面貯水，逐次下滴，最下面一只里置一個直立的浮標，上面刻十二時辰刻度，視水位高低而知道時刻。主人公夜深不眠的原因是什么呢？由詞牌《醉桃源》的本意推斷，那很可能是因為懷念所愛，孤枕難眠。

綠波風動畫船移，嬌羞初見時

這兩句鏡頭轉換，變成了主人公的回憶。他回憶起當時和心上人初次相見時的場景：在綠水蕩漾的時節，在楊柳風輕搖的畫船之上，他的心上人滿面嬌羞地出現了，那種欲說還休的少女特有的羞澀，無疑是令世間男子最動心、最難以忘懷的姿態，所以他一想起她，腦海中第一個閃現的畫面就是她嬌羞無限的面龐。這含蓄的舉止，可以給人無限想像的余地，很符合中國古典文人的審美訴求。

銀燭暗，翠簾垂，芳心兩自知

他們相聚時，燭光黯淡，簾幕低垂，他們可以盡情表露對對方的愛慕。據心理學家研究，一般來說黃昏時分人的情愫最容易被觸發。詞中這對男女主角正是如此，他們在銀燭之下、翠簾之中，終于能夠將彼此的愛慕盡情吐露，使彼此互相知曉。

楚臺魂斷曉云飛，幽歡難再期

主人公由回憶又回到現實，已是樓去人空，歡愛難再，只能夢魂望斷，唏噓感嘆。“楚臺魂斷曉云飛”用的是戰國時楚襄王和宋玉對答的典故。據宋玉的《高唐賦》記載，楚襄王和宋玉一起出游于云夢之臺，望見高唐觀上云氣變化無窮，楚襄王問宋玉那是什么云氣，宋玉回答說那是朝云。楚襄王問什么是朝云，宋玉說：“從前先王曾經游歷高唐觀，感覺有點疲倦，就小睡了一會。夢見神女向他自薦枕席，于是極盡歡愛，之后神女向先王告別，說：‘我住在巫山之下，早上是云，晚上化雨。朝朝暮暮，陽臺之下。’”這個故事和劉、阮入天臺山的故事相仿，也是寫人與神女相會歡愛的事。“楚臺魂斷曉云飛”一句已足以說明物是人非、滄海桑田之感，并且空靈沉痛，余味無窮。而“幽歡難再期”一句，只是將這種心情、感覺說得更明白罷了。

評解

一般認為，這首詞作于秦觀早年，是寫和情人初次幽會時的作品。但由詞本身來看，寫作手法已相當純熟，語句柔媚婉約，感情真切，具有大多數秦觀詞含蓄蘊藉、情韻兼勝的特點。從結構上來看，這首詞也很有意思，一頭一尾的四句寫現實，中間幾句則寫回憶，讓美好的回憶被沉痛的現實所包裹，而愈顯其沉痛。這種結構安排，應該說是獨具匠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