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陣子（四十年來家國）

【原文】

四十年來家國[1]，三千里地山河[2]。鳳閣龍樓連霄漢[3]，玉樹瓊枝作煙蘿[4]。幾曾識干戈[5]？

一旦歸為臣虜[6]，沈腰潘鬢消磨[7]。最是倉皇辭廟日[8]，教坊[9]猶奏別離歌。垂淚對宮娥[10]。

【題解】

宋太祖開寶八年（975）冬，宋軍攻破南唐都城金陵，后主無奈投降。第二年春正月，他和小周后離開金陵，同被押往宋都城汴京。到達汴京不久，便做了這首詞。他曾給故舊寫信說，此中日月，只是日夕以眼淚洗面，這說明他被俘后的生活十分屈辱。詞中有他對故國之念和亡國之恨。從此時起，他的詞風開始有了很大的轉變。

【注釋】

[1]四十年來：指南唐從開國（937年）到李煜寫這首詞時（975年）將近四十年。家國：這里指南唐政權。

[2]三千里地山河：指南唐的版圖。當時南唐據有今江蘇、安徽兩省的南部和江西、福建一帶。

[3]鳳閣龍樓：指帝王的宮殿。龍鳳是帝王和后妃的代稱。連霄漢：高聳入云。霄，云霄。漢，銀河。

[4]玉樹瓊枝：樹木的美稱。作：這里有“好像”的意思。煙蘿：女蘿繁茂如煙。蘿，女蘿，一種枝條分披的植物。

[5]干戈：古代兵器。這里代指戰爭。

[6]歸為臣虜：指被宋朝俘虜。

[7]沈腰：用沈約腰瘦故事。《南史·沈約傳》：“約與徐勉素善，遂以書陳情于勉，言己老病，百日數旬，革帶常應移孔，以手握臂，率計月小半分。”后遂以“沈腰”代指消瘦。潘鬢：晉代潘岳《秋興賦》有“斑鬢髟以承弁兮，素發颯以垂領”之句，后遂以“潘鬢”指白發初生。消磨：苦苦地捱日子。

[8]“最是”句：特別難受的是匆忙辭別祖廟的那一天。

[9]教坊：唐代宮廷里的樂舞機關。

[10]宮娥：宮女。

【譯文】

延續四十年的政權，延綿三千里地域的山河。宮殿高聳入云，宮廷內外各種名花奇樹，煙聚蘿繞。何曾見識過戰爭呢？

自從成為宋朝俘虜，就日漸消瘦，白發初生。最讓人傷心的是那天匆匆忙忙地告別宗廟，教坊里還為我演奏著別離的歌曲，我含著淚對宮女告別。

【賞析】

這首詞是南唐后主李煜被俘后，追思亡國之痛的一首哀歌，借在故國、別國不同景況的對比，表達自己的悔恨和痛苦。

上片寫身為帝王之時極盡奢華的宮廷生活。南唐自公元937年建國到公元975年為北宋所滅，共歷經三十八年，版圖三十五州，所以詞的開頭“四十年”（時間）和“三千里”的疆域，飽含詞人對故國的懷戀。然后接著懷念“鳳閣”內的宮廷生活，他生于宮廷，長于禁苑，又沉湎聲色，醉心于詩詞，從來不知戰爭為何物，故言“幾曾識干戈”，這里有些許自責之意。

下片轉寫成為宋朝階下囚后的屈辱生活。“一旦”兩字，急轉直下，被俘后，身形逐漸消瘦，也長出了白發，一天天痛苦地煎熬。自己最難忘的一幕是“倉皇辭廟”，離別之際，教坊樂工們為他奏唱離歌，他以亡國之君的身份“垂淚對宮娥”。至此，上下兩片形成鮮明對比，揭示了他內心綿綿不盡的亡國哀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