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江紅①（暮雨初收）

【原詞】

暮雨初收，長川靜②、征帆夜落。臨島嶼、蓼煙疏淡③，葦風蕭索④。幾許漁人飛短艇⑤，盡載燈火歸村落。遣行客、當此念回程⑥，傷漂泊。

桐江好⑦，煙漠漠⑧。波似染，山如削。繞嚴陵灘畔⑨，鷺飛魚躍。游宦區區成底事⑩，平生況有云泉約?。歸去來、一曲仲宣吟?，從軍樂?。

【注釋】

①《滿江紅》：詞牌名，唐人小說《冥音錄》載曲名為《上江虹》，后改今名。柳永始填此調，有仄韻、平韻兩體，此詞為仄韻，為正體。《樂章集》注“仙呂調”，高栻詞注“南呂調”。格調沉郁激昂，前人用以發抒懷抱，佳作頗多。雙調九十三字，上片八句四仄韻，下片十句五仄韻。

②長川靜：長河一片平靜。川，指江河。征帆：遠行之船所掛的風帆。

③蓼煙：籠罩著蓼草的煙霧。蓼，水蓼，一種生長在水邊的植物。

④葦風：吹拂蘆葦的風。蕭索：形容風聲。元稹《酬樂天雪中見寄》：“知君夜聽風蕭索，曉望林亭雪半糊。”

⑤幾許：有幾個。短艇：輕快的小艇。

⑥遣：派，使，令。行客：詞人自謂。回程：回家的路程。

⑦桐江：位于今浙江桐廬縣北，即錢塘江中游自嚴州至桐廬一段的別稱。又名富春江。

⑧漠漠：彌漫的樣子。杜甫《茅屋為秋風所破歌》：“俄頃風定云墨色，秋天漠漠向昏黑。”

⑨嚴陵灘：又名嚴灘、嚴陵瀨。位于桐江畔。

⑩游宦：春秋戰國時期，士人離開本國至他國謀求官職，謂之游宦，后泛指為當官而到處飄蕩。底事：什么事。

?云泉約：與美麗的景色相約，引申為歸隱山林之意。云泉，泛指美麗的景色。

?歸去來：趕緊回去吧。陶潛著《歸去來兮辭》以抒歸隱之志，所以后人常用“歸去來”作為歸隱之典。仲宣：三國時王粲的字，王粲初依荊州劉表，未被重用，作《登樓賦》，以抒歸土懷鄉之情。后為曹操所重，從曹操西征張魯。

?從軍樂：即《從軍行》。王粲曾作《從軍行》五首，主要抒發行役之苦和思婦之情。

【譯文】

傍晚秋雨初停，江面一片平靜，遠征的航船也在夜色中停靠。靠近島嶼，水蓼稀疏，霧靄寒涼，秋風吹拂蘆葦蕭索作響。幾位漁人快速駕駛著小船，滿載著燈火回到了村落里。這使漂泊在外的我也起了回家的念頭，傷懷自己的漂泊不定。

桐江景色美麗，霧靄漠漠密布，好似浸入了水波之中，山峰如刀削一般。白鷺和魚兒圍繞嚴陵瀨飛翔和跳躍。游宦生涯跋涉辛苦一事無成，不如及早歸隱，享受大自然和家庭的天倫之樂。回去吧！但我又想到了王杰的《從軍行》，若是能遇到明主，我又何辭辛苦。

【賞析】

柳永仕途坎坷，年屆五十方才及第，游宦已倦，因此產生了歸隱的打算。這首詞便流露了詞人打算歸隱的情況。

上片開篇三句單純寫景，描繪了傍晚秋雨初停，江面一片平靜，遠征的航船也在夜色中停靠，渲染了一種寂寞、凄冷的環境氛圍，為全篇打下了一個清冷的基調。之后，開始寫岸邊的景色，“臨島嶼、蓼煙疏淡，葦風蕭索。”意為靠近島嶼，水蓼稀疏霧靄寒涼，秋風吹拂蘆葦蕭索作響。水蓼和蘆葦都是文人們愿意用以刻畫秋景的代表植物。這兩種植物平添了秋天的蕭瑟之感。景色描寫完畢，詞人就開始把筆墨放在“人”的身上，漁人變成了描寫的對象。“幾許漁人飛短艇，盡載燈火歸村落。”幾位漁人快速駕駛著小船，滿載著燈火回到了村落里。這也是由靜態描寫轉變為動態描寫，漁人歸村的過程為這片清冷的秋景平添了一絲暖意，展現了一股煙火氣息。而這股暖意和煙火，讓客居于外的詞人顯得更加凄冷。所以才有了“遣行客、當此念回程，傷漂泊”。漂泊在外的我也起了回家的念頭，對這種漂泊生活產生了厭倦與憂傷的情緒。整個上片分為兩段，前半段寫景，后半段抒情，情景之間融合無隙，境界渾然，為下片寫“傷漂泊”的具體內容奠定了基礎。

下片換頭再以景起。上片是夜泊，下片是早行。“桐江好”四句，句短調促，對仗工整，語意連貫，一氣呵成，桐江景色美麗，霧靄漠漠密布，好似浸入了水波之中，山峰如刀削一般，寫出了桐江以及周圍諸峰之壯麗。“繞嚴陵灘畔，鷺飛魚躍”則描寫這些風景中的生命，白鷺和魚兒圍繞嚴陵瀨飛翔和跳躍。這幾句所呈現出的氛圍與上片截然不同，不僅多了很多生機，還讓人讀后頗為歡愉。不過隨后詞人筆鋒一轉，再次把氛圍拉到了寂寞、孤冷之中，可能由于人的情緒基調本就是苦的，所以歡愉也是短暫的。“游宦區區成底事，平生況有云泉約”乃詞人發自肺腑的感嘆，游宦生涯跋涉辛苦一事無成，不如及早歸隱，享受大自然和家庭的天倫之樂。“云泉約”三字收繳上文，同時也啟發下文，具有開合之力，所以結語痛快地說“歸去來，一曲仲宣吟，從軍樂”，用王粲《從軍樂》曲意，表明自己再不想忍受行役之苦了。

本詞節奏抑揚頓挫，敘述委婉曲折，結構嚴謹，脈絡清晰，讀之蕩氣回腸，可以看出柳永在幾十年的羈旅生涯中對這種所見所感十分熟悉，因此可以信手捏來。